眼下正是梅花开得俏丽时节,不说那浓浓淡淡的清香,连空气中都飘荡着醉人的情愫,单看那花色花形,就令人流连忘返。离家不远的梅园,次第盛开着金黄剔透的腊梅,火红如霞的朱砂梅,淡雅脱俗的绿萼梅,缤纷暖人,却含蓄内敛,“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小巧玲珑的红头长尾山雀眨着镶金丝亮圈的眼睛,叽叽喳喳的大山雀扑腾着黄绿相间的翅膀,在梅间蹁蹁起舞,给梅园增添不少优雅的灵趣。循香而来,品梅赏鸟,忽地,一抹亮丽的金黄令人一阵惊喜,几株悄然开放的油菜花扑面而来。
对油菜花我似乎情有独钟。不光喜欢身边的美丽,甚至不远千里,追花寻色。江西婺源的油菜花刚强,大概是生长在山丘坡岗的缘故,一丛丛、一簇簇充满阳刚之气。青藏高原的油菜花骨感精瘦,就像宋徽宗赵佶的瘦金体,精神劲道,展现出一种挺拔之美。相比它们,老家的油菜花则显得十分娇柔,似乎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水灵之美,柔得让人怜香惜玉,又美得令人相见恨晚。
记得杨柳含苞,油菜花开时节,乡亲们有“喝花酒”的习俗。不过此“花酒”非彼“花酒”,那时刚刚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每年油菜花开,村子里要推选大户置办“花酒”,大伯种了十多亩油菜,理所当然要好好庆贺一下。于是,依例沽酒蒸肉,摆开酒席,每位参加“喝花酒”的人都要说上几句,类似于行酒令,都是一些祝愿五谷丰登、风调雨顺之类的吉祥话。我家种了几亩油菜,母亲也同别人一样在油菜田头插上一对蜡,三炷香,烧黄表纸,口中念念有词。
说来也怪,“喝花酒”那些年,油菜花开得格外茂盛,每年都是大丰收。菜籽收获归仓,便送到郭家榨坊去榨油,那时机械尚未普及,依旧需要人力打榨。榨油既是一个技巧活,也是一个力气活,几乎都少不了村里的“五虎上将”,领头的照例是二叔,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但满肚子的“乌眼钻”(意鬼点子多)。榨坊郭老板把菜籽安顿妥当,二叔领头,四员“上将”撞榨,二叔一声吆喝,“伙计们啦,齐攒劲呀,用力撞啊,吃香油啦!”二叔唱,大伙撞,歌随撞走,力伴歌发,不一会,哗哗啦啦纯净的菜籽油流淌出来,随即,半个村子都氤氲在菜油的清香之中。
那年我家也榨了一担菜籽油。父亲挑着纯净得能照清人脸面的菜油,博得乡亲们一阵阵夸赞。到家后,父亲把平时积攒下来,洗得干干净净的空酒瓶拿出来,灌了满满十多瓶,然后挨家挨户送到隔壁左右和亲朋好友家中。望着几乎浅了一半的油桶,我很惊讶,父亲不以为然,“你来我往,才更有味道呀!”果不其然,随后半个月,你家送来一瓶,他家捎来一壶,我家的油几乎没有见少,而亲情友情则在这客客套套中更加醇厚。
堂妹阿云的人生也是在油菜花里走向幸福的。阿云的父亲与邻村老吴是世交,感情十分合一,于是,作主将阿云许配给老吴的儿子俊杰。谈婚论嫁的那天,阿云不乐意,她父亲也不气恼,“我与俊杰爸一拳头加一磨子厚的感情,这门亲事推了,我今后怎么做人呀?”说完,又神情自信地说,“俊杰那伢子,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家里条件虽然差点,但伢子有板眼,脑壳活泛,我是不会看走眼的。”阿云理解父母,出嫁的前两天,正是油菜花开正烂漫的时节,我们几个发小在田间游玩,她轻轻叹口气说:“姑娘家就像这油菜花,是菜籽命,撒到哪长到哪,这辈子就随命了。”看着她一脸落寞,我也不知怎样劝慰。阿云嫁去之后,没多久,夫妻二人就离家南下深圳,前几年,她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说她一家到成都安家落户了。仔细询问方知,阿云夫妇在南方创业风生水起,后来女儿随女婿回了成都老家,兴办一家电子科技公司,产业做得红红火火,于是,又搬到成都。我开玩笑说,“看来,你可真是菜籽命哩!”阿云笑呵呵地说,“菜籽命好咧,到哪里都金光灿烂!对了,哥,给我寄两斤家乡的油菜籽来,我在成都种几块,想家了,想你们了,就去看油菜花。”
前天,阿云发来抖音,是一片愈开愈艳的油菜花田。她在抖音里说,哥,我们种的油菜开花了,好美好香哦,盼望你们到成都来看油菜花海嘞!
成都看来一时是去不了,家乡的油菜已经开花,与那边一样,正愈开愈艳,愈开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