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原野就开始上演青蛙的音乐盛宴,池塘中、水田里、河坡岸、溪流畔,处处是或如窃窃私语,或似流水潺潺,或像珠玉落盘,或同吟诗诵词般的蛙鸣,听得人心中暖融融的。
青蛙用它的声音翻开岁月的日历,岁月又在蛙声中奋楫前行。喜爱蛙声缘于故乡的原野,那只身披织金丝绦的绿色青蛙,在早春的寒风中,无所畏惧地蹲坐狐尾藻上,两腮挂着如月似玉的“绣球”,高调展现着它雄气勃勃、信心满满的歌喉,不远处一只半个身子藏在狐尾藻下的娇小玲珑的绿色青蛙,一睁一眨着亮闪闪的眼睛,似乎在动情地聆听雄蛙的汇报演出。我拾起一个小小的土块扔过去,青蛙遭受惊吓,“扑通”钻进水里,不知去向,待我有些气馁时,忽见那只青蛙,复踞狐尾藻上,放歌起来。老师拍拍我的肩头,“打不得哩,青蛙是益虫,它可是名副其实的庄稼卫士;春天蛙满塘,秋天粮满仓嘞!”我感到不好意思,虽然没有彻底改过自新,但蛙声的悠扬悦耳,蛙田的雄心勃勃,蛙族的聚散离合,总是引人遐思,倍有好感。难怪许许多多人眷恋田园风光,不说那无边清澈的碧水,那无垠烂漫的绿色,那此起彼伏的金色麦浪,单听听蛙声,就足以令人煲慰心灵。
蛙声是诗。它是爱意绵绵的抒情诗;“日新芳草绿,蛙声缠绵中”;它的诗笺写满了生机,咏欢了草塘。它是燃烧激情的浪漫诗;“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或许每个人心境不同、思绪不同,听蛙的感受各异,但蛙鸣的旋律,深深浅浅的吟唱,总会不知不觉地触动你的心弦,从中品悟到你所需要的意境。它是魂牵梦萦的桃源诗;“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它的诗行中有烟雨濛濛,有白鹭翩翩,有草色青青,也有牧童横笛。蛙鸣时节,耕牛遍地,“呱呱”“哞哞”,此起彼落,那是一座乡愁驿站,一个梦幻桃源,随着时代发展,或许只能回味了。蛙声,有时又是胸怀天下的豪气诗;请听,“独坐池塘如虎踞,绿杨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诗里诗外,溢洋着风气之先,张扬着弄潮之力。是啊,哪一个春天不是因为蛙声而沸腾,哪一个季节不是在蛙鼓擂响中扬帆远航?
蛙声是画。循着蛙声,紫云英开出满畈遍野笑意盈盈的花朵,难以数计的中华蜜蜂“嗡嗡”叙说着甜蜜的心事。从脸颊渐渐潮红到脖颈的牛背鹭向老牛倾诉憋了一冬的家长里短;油菜花独领半个春天的风骚,此时开始静下心来孕育腹中的希望;杨柳枝头,喜鹊成双成对守护自己的家园……这是大自然的画,是一幅沉浸式的工笔画,是一幅快意的风情画。在蛙声这幅画中,人只是配角,蛙声是画外音,也是画中魂。当年九十一岁的齐白石老人应老舍先生之请,以蛙声十里出山泉为题作画,深谙蛙生的白石老人巧妙着墨,一幅衔远山、吞丛林,群峰隐现、溪流淙淙的水墨画呈现眼前;六只蝌蚪顺溪而下,摇尾晃脑,灵动可爱。不见青蛙鼓躁,却早有那悦耳的蛙鸣,越群山、顺溪水,涌出画面,荡开心胸。
蛙声里充满着希望。老一辈农家人对蛙声的情感,其实远胜于我辈。早年间,老农人有听蛙声、猜年成的习惯。夜静之时,邀约三两好友,不声不响来到田间,仔细谛听蛙鸣鼓躁,从那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鸣唱中,仔细品味,然后你一言我一语,从天上讲到地下,从庄稼之事讲到国家大事,扯远了、说够了,又回到蛙题,回归梦乡。正因如此,他们爱蛙、敬蛙、护蛙,家乡人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禁止捕食青蛙。前些年尽管滥捕偷捕青蛙的行为屡禁不止,但老家的村子却没有哪一个敢逾越这条红线,直到现在,淳朴的村风依然在传承。正如诗人所云,“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正因这分执着,才有年复一年的蛙声盛宴,才有“稻花香里话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动人情怀,才有“蛙鸣蒲叶下,鱼入稻花中”的自然本色,才有“蛙声沉醉田园绿,家家喜迎麦稻熟”的舒心笑容。
东风解人意,随蛙暖田园。来吧,到原野去、到池塘边、到溪流畔、到夜幕下,听取蛙声一片,一定会不枉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