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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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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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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文\王奇

我的父亲生于梅塘山村,长于梅塘山村,终老于梅塘山村。走得最远的地方是老武冈县城,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大哥在武冈读高中时,父亲徒步120里去给大哥送钱粮。

父亲这个称呼在有的人眼里,仅仅是两个汉字,是两个符号。你若把它放在心里,用体温捂热,父亲就会与你心灵相通,如影随形,给你智慧,给你力量。我的父亲去世24年了,我觉得他依旧活着,面带微笑,以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注视着梅塘山村。遗憾的是父亲只留下一张照片,是与我、妻子和女儿照的合影。这张老照片是二十七年前照的,现在有点模糊不清了。

父亲出生于1917年6月,兄弟姐妹七人,在兄弟中排行老四。父亲在成家之前就养成了吃苦耐劳的品格。父亲只读了三年私塾,但在我心目中,他很有知识,很有远见。

在岁月的冬季,父亲让自己矗立成一株松树,任风霜凛冽。他是有志气的人,成家后,与母亲栉风沐雨,披星戴月,常常是“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积累一点钱,就买些田土。父亲喂了两头膘肥体壮的水牛,一头公的,一头母的。在当时 ,家里有两头膘肥体壮的水牛,可以算得上是较富庶的家庭。慢慢的,父亲和母亲拥有了一些土地和较齐全的农业生产工具。1945年一小股日本鬼子到我村烧杀掳掠,把我家的一头公水牛杀死。父母为此伤心得几天没吃饭。当时耕牛是农业之宝。在互助组时,很多村民没牛耕地,父亲抽空用自己的牛无偿给别人犁地。家里的牛高大威猛,一亩田很快就犁了。到了初级社,父亲主动把牛及犁、耙等农具交给集体。当时村民都翘起拇指夸父亲慷慨大度,不打小气主意。特别是我家的那头水牛,犁田快,还生了五头小牛。为生产队农业生产立了大功。

上世纪六十年代年父亲当选为生产队长,母亲当选为妇女队长。当时有的村民背后议论,如果我父亲当选为生产队长,母亲当选为妇女队长,大家不累死才怪。理由是我父亲是拼命三郎,做起工来,不要命的,我的母亲呢,村民都叫她“岩鹰”,她走路像飞,一下子到这个山坡,一下子到另一个山坡,做起工来也不要命的。但是父亲和母亲致力提高劳动效率,劳动时间比原来少,生产队的亩产却提高了。大家夸父亲和母亲有能力,有方法。父亲用朴实、忠诚、智慧演绎了一曲曲动人的农耕歌谣。

父亲是典型的传统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亲清早吃点东西带点干粮,或桐叶麦粑,或烤红薯,随身带着他喜欢抽的旱烟,就去自留地,完工后就按时组织社员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中午吃点干粮,又去自留地劳动,下午按时带领社员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太阳下山父亲才回家吃饭。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他的自留地出产最高,有的人缺粮食,父亲就拿自家的红薯、玉米、胡豆、冬豆送给人家。村里人都说父亲是菩萨心肠。

父亲当生产队长时,也有被误解的事。我的大哥在武冈读高中,需要粮食。家里人全吃红薯玉米等杂粮,大米给大哥。一个晚上父亲在相邻院子的一户人家碾了三担稻谷。第二天上午蹲点的公社干部就上门找我父亲谈话,说有人举报我父亲作为生产队长有贪污行为,说别人红薯都没有吃,父亲一次就碾三担稻谷。父亲解释说,全家平时没吃一粒米,攒下粮食给大儿子读书。父亲说,如果不信,大队干部可以到生产队查账。后来大队干部真的把生产队的帐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查了几遍, 没有发现一点问题。这一查,不但没有影响父亲,反而村民对父亲更信任了。

父亲很看重读书,神龛上有副对联:尊祖宗一脉传流克勤克俭;教子孙两派正路唯读唯耕。父亲常用这副对联教育我们兄弟姐妹,要我们好好读书。先秦的《蓼莪》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受父亲的影响,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大哥在武冈读初中、高中,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有远大的理想,立志考取全国名牌大学,1966年高中毕业,因为文化大革命,大学停止招生,他只得回家务农,后来当民办教师,通过进修,转为初中公办教师。二哥三哥成绩非常优秀,因为实行推荐制度,他俩没有机会读高中。我赶上了恢复高考考试制度的大好机遇,顺利读了高中,考上大学。姐姐的成绩很好,但父亲考虑到家里负担太重,没让姐姐读完初中。姐姐为此伤心了很久。在这一点上,反映出父母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至今姐姐都说,为了我们兄弟,牺牲了她的前途。经过努力,我们兄弟姐妹五人中,大哥、姐姐和我都吃了国家粮。当时城乡差别很大,吃了国家粮,好像就进了保险箱,衣食无忧,所以村里人都很羡慕父母。目前我家还算不错,主要原因是父母为家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营造了良好的家风。

父亲很爱读书。记得父亲最喜欢看《三国演义》。当时书籍极少,到供销社买盐等东西,包装纸上的豆腐块式的文章,父亲也看得津津有味。平日里父亲讲话,很有文采,逻辑性很强,很有说服力。讲话的过程中很自然地会讲一些成语或典故。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李林甫口蜜腹剑。后来我查了有关资料才弄清楚这个典故。它出于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唐玄宗天宝元年》:“李林甫为相,凡才望功业出己右及为上所厚而势位逼己者,必百计去之。尤忌文学之士,或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阴陷之。世谓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剑'。” 意思为嘴上甜,心里狠。形容两面派的狡猾阴险,多指蛇蝎心肠的人。

村子里谁家有了矛盾,往往找父亲解决。村里老人都说父亲解决家庭矛盾有办法,能找到矛盾的起因,并且能及时弄清起因是由来已久的,还是临时产生的,他往往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经过父亲调解的矛盾,矛盾各方都心服口服,有的人为感谢他还请他喝喝米酒。

在生产队,会打算盘是一个特长。那时队里分粮食,比如晚上生产队分红薯、麦子、稻谷等都需要打算盘,年终决算更需要打算盘。钱粮虽然不算多,但人数多,很复杂。会计忙不过来,他就协助。父亲随时随地可自制算盘。比如,他用长稻草做算盘横梁,把稻草捏成短的做算盘珠子,摆好后,就可算数了,且又快又准,在场的人没有不佩服的。我读小学初中时,父亲要我打算盘,我只会加法,减法知道一点点,乘除法一窍不通。父亲很不满意,逼着我学。我说,升初中高中又不考,学也没用。说实话,我不是打算盘的料,一点兴趣也没有。

农村人家的农具,如锄头、水车、风车等,村民喜欢在上面写上自己的或儿子的姓名,便于认识或以防被盗。写上字后,还要涂上一层桐油,以免被雨水浸渍而消失。父亲的字写得刚劲有力,尤其是行书,用笔古拙雄浑、厚重饱满。父亲总是说,写字要符合章法,不能随意乱写,考试时乱草,怎么能考上学校?我听后,默默下决心练字。受父亲的影响,我的二哥、三哥在放学后,搬来板凳,站在板凳上用粉笔在家里的墙壁上练字,当时我家的房子是木架结构的,木柱一个大人合抱都抱不住。墙壁全是大块的厚重木板镶嵌好的。很适合写字。没有粉笔,就用自家烧柴留下的碳化树枝。写满墙壁后又擦,这样写了又擦,擦了又写,我家的墙壁成了我们兄弟的书法墙。我二哥三哥成绩好,字也写得好。特别是我的三哥,初中期间,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每次物理、化学考试答卷均被老师作为标准答卷张贴在教室墙壁上。遗憾的是当时读高中,实行的不是考试制度,而是推荐,大队干部以我的大哥是高中生为理由,没有推荐二哥三哥读高中。当然,这个理由是说不过去的。说白了,就是没有关系吧。我们兄弟都能写一手好字,得感谢父亲的言传身教。父亲的字虽然没能以纸质或照片的形式流传下来,但他的一个个刚劲有力的字有如一尊尊雕塑矗立在我们兄弟的心里。

父亲有什么伤风感冒,从不去看医生,一是家庭经济困难,二是相信自己能挺住。他一生只住院两次,父亲四十多岁得了胃病,胃痛时,他从不打针吃药,母亲要他去赤脚医生那里拿点药,他总是说,没事的,忍一忍就过去了。有时痛得实在不行了,吃一点砂糖。父亲说吃点糖有减轻胃痛的作用。这样母亲再没钱,总要买点白砂糖给父亲留着。父亲五十岁左右,一天晚上,胃痛得格外厉害。赤脚医生给父亲注射了一种药,导致大小便不通,父亲疼痛难忍,急得全家人团团转,等到请来邻村诊所的医生注射了一种什么药,疼痛稍微有了减缓。但仍然没脱离生命危险。家里人连夜用担架把父亲送往区医院。感到医院已是深更半夜了,医院大门紧闭,值班医生不愿开门,我姐夫的父亲在镇政府工作,到医院发一顿脾气,医院才接受了父亲。第二次是1996年暑假,父亲拉肚子一个多月,等我知道后,要父亲去住院。但父亲执意不肯。在医院,父亲不拉肚子时,就和我有说有笑,一拉肚子,就怨我。住院一个星期,父亲决心回家。他最担心的是怕死在外面,按老家的风俗,如果在外面去世,遗体就不能进屋,只能在外面搭个棚子办丧事。院长和一个主治医生做父亲的思想工作,没用。父亲坚持出院,出院十几天就去世了。去世前的晚上,父亲讲话不清楚了,他对我重复讲一句话,但是我听不清楚,后来我给他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他努力的睁开眼,吃力的写下“在家”二字,第三个字写了一横,体力不支,眼睛也难以睁开,实在写不下去了。但我已经懂得他的意思了,应该是:不用担心在外面去世,可以在家办丧事了。因为老年人最怕在外面去世。第二天我到街上给父亲买点东西,赶到家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父亲从不向病痛低头,但这次没有度过劫难,享年79岁,留给全家人是永恒的痛。

父亲用辛勤的汗水,让贫瘠的土地开出鲜艳的花朵、结出累累的硕果;父亲用吃苦耐劳的品性,让贫穷的家庭营造出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良好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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