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奇
只要谈起送粮谷的事,我就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让我心有不安,心有愧疚。
那是我读初中的时候,那时农村已经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各户收割水稻后,按规定要送爱国粮,我们当地习惯说“送粮谷”。
一天,父母早早的给我准备好了要送的粮谷。父亲到大伯家借来秤 ,过秤,然后用两个“蛇皮袋子”(尼龙袋子)装好。这是我第一次送粮谷,其实也是我唯一一次送粮谷。我吃了两碗水煮麦粑,和有腌菜,没有油,难吃,但要走15里路,来回共计要走30里路,还要担粮谷,自然要填饱肚子。两碗水煮麦粑落肚,精神来了。同去的还有同村的五个伙伴。
我还没动身,那五个伙伴挑着粮谷已经来到我家。大家很兴奋,有说有笑。临走时,母亲塞给我一个用桐树叶包着烤得焦黄的麦粑。这种麦粑我喜欢吃,很香,有嚼味。
那天太阳很大,我们六个人一路走一路讲白话。一路上,我们还不算吃力,没有谁叫苦,埋怨。太阳越来越大,空气越来越热。偶尔有一排树,我们就顺着树荫走。偶尔有一阵风吹来,汗湿的衣服经风一吹,能感受一点凉意,当然,这是瞬间的。口渴了,我们就找水井,放下担子,伏在水井边,咕咚咕咚,喝饱了为止。然后用井水洗个脸,把头发弄湿,顿时凉爽舒服。到了石井的一个亭子,我们放下粮谷休息。长亭里有休息的老农,有的扇着蒲扇,有的扇着斗笠。他们都是去送粮谷的。他们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还是小屁孩。知道我们都是去送粮谷的,他们夸我们好样的,说我们能吃苦。
其实,平时在家,我们都主动帮父母做家务,上山砍柴,下田插秧,到圷里除草。捞猪草,捡稻穗,捉泥鳅……
虽然只有十四五岁,可是我们都是久经考验的。手上皮子晒脱过几层,脚板踩出了厚厚的老茧。我们捞猪草,会走几里路,到相邻村的田埂上,山道旁,寻找各种各样鲜嫩多汁的猪草。猪吃了这样的猪草,肉会变得香嫩可口,富含营养。
在亭子休息后,我们干劲十足,一鼓作气,赶到了黄桥粮站。
送粮谷的人真多,排着长长的队伍,像一条长龙。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壮观的场面。
太阳炙烤着大地。为了不让别人插队或影响后面的人,每个人必须站在那里,慢慢的移动担子。终于到了称粮谷的门口。只见大门的两边各有一杆秤。检查人员用一根金属长杆空枪插进粮谷,再提出来,用手摸摸长杆空枪的谷子或把谷子放在嘴里磕一下,以此检验粮谷是干燥的还是湿润的。基本上没有发现不合格的粮谷。一个老农说:这是爱国粮,送爱国粮是光荣的,在家里用风车反复车过,粒粒饱满,颗颗干燥。
从大门往里面看,粮库高大空阔,粮谷堆得山一样高。称了以后,自己必须担着粮谷,踩着长长的梯子,一直要走到最高处,然后把粮谷倒下来。
轮到我了,管秤的是一个男的,40岁左右,穿着白的确良,头戴一顶淡黄色草帽,显得很时髦。他称了我的粮谷,然后大声说:128斤。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边登记的人照这个数登记了。我怯怯的把粮谷移到一边,以免挡住后面的人。不知过了多久,我走过去对那个管秤的叔叔说:我的粮谷没有128斤,在家里称了的,只有68斤。
那个人似乎没听见,或者是很忙,根本没在意我。后面的人越来越多。在场的人挥汗如雨,人声鼎沸。我觉得越来越没有我站脚的空间了。那个叔叔对我大声说: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快倒了粮谷,腾出位置。
他真的很忙,汗流浃背,草帽也没戴了,额头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我觉得他没时间听我的话了,进门称粮谷的人越来越多,我已被挤到墙根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踩着梯子把粮谷倒进了如山高的谷堆上。
我的那几个伙伴在粮站外面等我很久了。
我们走在黄桥街上,那时的黄桥街 , 在我们眼里,是繁荣热闹的,有各种商铺,有卖布的,有卖糖的,有卖粉面的。过去最想和父母上街,就是想吃一碗面或吃一个冰棒。今天我们都做一回主,自己决定吃面还是吃冰棒。我选择吃一个5分钱的冰棒。我知道家里很困难,只有大哥有工作,早已分家。二哥学蔑匠,长年当学徒工 ,还得带粮食去,没有一分工钱,我和三哥都读书。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着粮站的叔叔称错了粮谷的事。
只有68斤,怎么变成了128斤?秤出了问题?我倒觉得自己好像犯了错误,甚至想到国家到时要那个叔叔赔偿60斤粮谷,总之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走了一半的路程,我们来到一片树林里乘凉,树枝上的蝉不停地嘶鸣。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伙伴们。有的说:太幸运了。有的说:128斤,刚好完成粮谷任务。但我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有一种内疚感。
这件事过去几十年了,只要想起这件事,心有不安,虽然不是自己弄虚作假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