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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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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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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遇“母亲”

那年代,我家一直离乡在外,深山区几十年辗转谋生,却不由着你,总有洛阳老家的念想,总想回去看看。父亲病逝远山二十年之后,到了我母亲辞世的时候,我终于千里迢迢,从南海边赶回故土为二老按兴俗办理了后事。在老家洛河边一个叫五柳树的古老村庄,二姑和姑父全力扶持,一姓老少爷们婶子大娘兄弟姊妹上百人热心帮助,将我二老合葬在了爷爷脚头。二老寿限不高为憾,后事总算圆满心有慰安。入土为安,我对父母疾病的无能为力也算有了点补救。给乡亲们磕了不少头,真心诚意感谢乡亲一姓人。

然而,心里隐隐有个对母亲的亏欠,不能不说出来,怕是乡亲也会有说事。

那是给母亲办事的过程中,尽管眼角湿润,可是我没怎么哭出声来。但,乡间传统,老人去世那是不能不哭的,而且哭声越大越合兴俗。每见乡人办事,都会有一身白雪雪孝服的子女哭丧,呼天抢地,热泪滂沱。一群子白孝衣的妇女老少,更是形成了哭丧的特有腔调,使人感到沉痛至极,无以复加,呼喊着其实也不大相信的老天爷,诉说着人生艰难何以解脱的苦恼。

其实,我很痛苦。自打母亲患上重病的时候,一年时光里我已经好多次感到一种空虚无助,清晰地认识到天底下再没有人像母亲那样萦心我了。这是独自站在人世上的空落落的痛苦的感觉。更有失常悲痛的感受出现。已有六七次了,在看书的时候,在公交车上坐着的时候,不管在啥地方,突然之间,一念之下,无羞无耻,热泪大团大团涌出眼眶。

而在那人们最需要哭喊的时候,我却哭不出来。倒是想着怎么办事,怎么应对,这是谁,那是那个长辈。准备随时匍伏在地。在这人生关头,要考虑好多生活的可能。

记得,安葬父亲时我也是这么不通人性,只是痛哭流涕了一会儿。然而后来足有三年,经常梦到病魔折磨的父亲。

身边几名婶子大娘挨近了大声劝导:“哭,哭!憨娃子!乖!哭,哭嘛”

不中,只能干嚎了两三声“妈,妈呀”。究其实,要的就是这样的贯穿过事全程的干嚎。但我觉得太形式主义了,适应不了这兴俗。

岁月漫漫,河水悠悠。三周年都过去了。那种痛苦空虚感淡化了许多。天南海北,工作,生活,有很多要紧的事做。还需要周末到郊区走一走散散心。

那天中午,我夫妻从郊区搭车回市中心。城市上空光亮宽广,蓝天映着生活的自在,白云朵朵如天池荷花。好多个数月不见就冲天而起的高楼大厦群落作了发展信心的依托。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悠然开朗,有着囊橐不虚的沉实。我夫妻上了满荡荡的公交车,走到后车厢,这样便于在人们下车后早得一个座位。

突然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定睛看,前几排座位上,一个老太太--我猛然有种异样神奇。老太太平静地看着旁边的孙子,一心都在后代身上。半世纪前兴起的剪发头,浑实的个头体格,给我熟悉亲切的感受。圆盘脸庞,对着后代的专注。

据说世上没有相同的两张脸庞。可是,很相近。

我就聚精会神地看着间隔两排座位的老太太。

像,很像,神似的像。勤劳的天性,入骨的朴实,心疼的慈爱,忘我的关怀,浑然一体。

我对妻子说:你看,你看!接着还用眼神示意。妻子顺着我眼光看去,嗯了一声,表示明白了我好半天的痴态之所以然。

我继续凝视着她。我妈走了,到了别人家?

母亲,那村旁的一方黄土墓,母亲在里头,我在外头。母亲曾经在修水库工地上看着抢她饭碗里吃食的儿女,嚎陶大哭。母亲曾经深夜噩梦惊醒冲到院子里,她惊叫着说远方的儿子修大渠被炮崩得浑身是血。母亲摸着儿子稀稀拉拉头发的脑盖,说别费恁大心血了,头顶都快秃了。

眼前的“母亲”却在看顾另姓人家,不知何处人家的后人。那亲切自然,那全神贯注,那母性的丝丝缕缕,我都熟悉不过。

妻子意识到了我的失魂落魄,劝说:“别看了,世上人多哩。”

世人很多。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影幢幢。可是,都没亲缘,都不认识,都视若无睹。大千世界,与生俱来,从今往后,就这一亲情让我如此依赖亲切,胜过人间一切情谊。没了。

她们起了身,要下车。

我拉起妻子,随后也挤下了车门。

前面七八步远,“母亲”停住步,侧过脸,跟孙子说着啥话。

像,我还是感觉像我妈的样。

“母亲”转身拉扯着她孙子走去,消失在人群中,永远地消失了。

我跟上几步,却让身后一只手拉住了。

不顾妻子的劝告,我顿时失声痛哭了起来。热泪毫无滞涩地涌出来,淌下脸膛,流成两条弯曲的小溪,汹涌了眼前满满世界。

高楼模糊矗立当空,给人以向上自强的示范。大树躯干枝叶投过关切的荫凉。市中心大街花花世界,可是我的母亲却看不到了这一切了。我毫不顾忌周围俊男靓女,老老少少,平民百姓,富豪高干,而身边一晃而过的他们也都没能关注身边痛哭的人。一个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老人家,一个高校教学系主任(可能会有同事或者学生看见的呀),哭了好久。

这以后人生,直到我消失于世间,心空都会飘荡着痛彻心肺的哭喊:

母亲,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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