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

过年与立春不离不弃相随而至。所以，过年才被称为春节的。它们前后交替一路走来，偶尔也会使点小性子，将距离拉得长一些。这时候，三年两头的农历闰月，便出面调停，让二者如影随形重归于好。

岁月不断更新，经历的春天就越来越多。但过去的不再返回，消失的也无法复原。唯有记忆能将其尽数收藏起来。无论何时何地，一旦打开闸门，五彩缤纷的碎片便争先恐后奔涌而出。

记得小时候，听大人们议论哪天立春时，就下意识地瞅瞅身上的棉衣棉裤，心里嘀咕，明明还在数九寒冬里，怎么就成春天了？大年三十学着大人，用枣刺在土墙上固定“满院春光”的小春联时，也会抬头疑问太阳公公，春光就是这样的吗？

只有到迎春花绽放的时候，才会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向阳的陡坡石缝间，到处是绿油油的枝条，厚嘟嘟的嫩叶，黄灿灿的小花。花香不仅吸引着孩子们，还招来许多蜂蝶飞舞。各色蝴蝶扑闪着翅膀飞来飞去，毫不吝惜展示着轻盈舞姿。而蜜蜂则嗡嗡叫着直奔花蕊，贴在上面好一阵蠕动过后，才又嗡嗡叫着离去。孩子们可比蜂蝶疯狂好多。一边呼叫一边奔跑。只要手能够得着的，就折采几枝下来，编成花环戴到头上。面对如此熙攘纷乱的场面，蝴蝶只能东躲西藏乱飞一气。蜜蜂却不为所动，继续采它的蜜。如果有谁不知好歹妨碍了人家，定会被蜂刺狠狠蜇一下的。于是，哭喊声骤然而起。欢快的乐章中就多了几许不和谐的音符。

迎春花仅仅是来报春的。相继而至的，先是粉红色杏花与桃花，接下来是绿莹莹苹果花与李子花，乳白色梨花则姗姗来迟稳稳垫后，一直延续到四月底才消停。这期间，漫山遍野就成了花的海洋。只可惜那年月没形成赏花的风气，白白辜负了春意赐给人间的仙景。

这些年，好些地方时兴举办桃花节、杏花节与梨花节。特别的隆重热闹。目睹一排排闪亮耀眼的出行车辆，一溜溜香味四溢的特色小吃，一幅幅设计别致的宣传广告，一台台前来凑兴的精彩表演，立马便联想到当年故乡的安宁与静谧。诗情画意般的美景，竟然没人来问津。深邃花海中，只能隐约看到辛勤劳作的身影，听到驾驭耕牛的吆喝。唯有成群的鸟儿于低空中恣意盘旋，疯够了才呼啦啦落到花树枝头。这时，清脆悦耳的鸣叫声，便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开来。如此花香鸟语般的童话世界，竟然吸引不来踏青赏花的游客。他们都上哪儿去了呢？

其实，压根就没有游人。建国初始百废待兴，温饱乃民生最大的问题。人们都为填饱肚子奔忙着，谁还有闲情雅致赏花呢。那时也很少有人养花务草。只在戏词中知道，春芍药夏牡丹秋菊冬梅的说法。后来才清楚其中有误。牡丹本是春季的花，竟然给弄到夏天去了。洛阳牡丹全国出名，四月上旬便满园绽放。若待到五月初夏去观赏，只怕连败花的影子也见不着的。

已经过去了好多个十年，故乡面貌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花果树木也更换了好多茬。但万变不离其宗。正是春意的使然，才成就了万象更新的巨变。人们深谙一年之计在于春的真谛，也明白数九寒冬的强弩之末，即是春天脚步的悄然而至。有使命担当的人们，早早就开始筹划新一年的布局了。集体化的岁月，时兴过革命化春节。有的生产队大年初二就安排社员下地劳作。虽然后来没了这种统一安排，但十五前后也很难再在巷道看到闲人的。年轻人外出打工，学生们上学读书，但凡能动弹的老人，也都到自个地里忙活了。即便有个把懒人想四处游逛，可左邻右舍门上都挂着锁，他哪里还能坐得住呢？农时不可误，稍微耽搁就会影响全年收成。没有春生，哪来得夏长秋收与冬藏呢？如此浅显的道理，一般人都懂得的。

人类智慧的体现之一，即善于感悟与总结。早春二月大地复苏，阳春三月温暖花开，晚春四月种瓜点豆。这几句话在故乡广为流传。它不仅概括了春天的阶段与走向，还揭示了春天的大势与本质。春天作为年之首季，实在太重要了。既是筹划希望的季节，也是培育生命的季节，更是夺取开门红的季节。

故乡还有另外一些谚语，如：惊蛰动了土，倒冷四十五；三月三，穿衫衫；春捂秋冻记心上，春寒冻死牛和羊。这些话在提醒人们，春天气候多变，会出现大的反复。可能都有过这样的感受。初春时节冬意犹在，本该乍寒乍暖的。可竟然有那么几天，热得如同夏天一样。三月春暖花开了，寒流却不时来袭。西北风吹到脸上，仍像刀割般的疼痛。即便到得四月，还可能遭遇倒春寒的。气温能突然降至零下。清早起来，就发现返青的麦苗竟然贴在地上打蔫了，盛开的花朵也软绵绵地垂下高贵的头。这便是自然灾害。记得上初中时的一个夜晚，学校曾组织到附近大队的田间地头点火闷烟，以此来抗御春寒带来的霜冻灾害。一时间方圆十几里地浓烟弥漫，连天上的星星都变得模糊起来。

但不管怎么反复，温暖都应该是春天的主基调。可有几个年份的春天，反复与反常似乎就连接在一起，非冷即热几乎成了常态。暖冬与寒春搅合起来，稀里糊涂就到了夏天。久远的记忆绝非这样。故乡的四季特别分明，春暖夏热秋凉冬冷。冬天总会下几场大雪的。白天在太阳的照耀下，积雪开始融化。夜间便在房檐与麦秸堆间形成长长的冰滴流。夏天天气炎热，只有跑到高埝边的树荫下被野风吹着，才感到惬意无比。秋天挨过秋老虎后，方能享受到秋高气爽的清凉。唯有春天不热不冷最为适宜。不然，怎么会有四季如春的奢望呢？

今年春天与以往相比，本无多少差别。却被一个叫新冠肺炎的幽灵挟裹着，变得有些诡异。此幽灵兴风作浪，先后潜入世界各地引爆疫情。中国武汉首先中招。在疫情肆虐的危难关头，中央果断决策封城，举全国之力驰援武汉。经过两个多月的全民抗疫，终于迎来胜利的曙光。而此时，全球许多国家和地区，先后沦陷成为疫情的重灾区。特别庆幸能生活在伟大的中国国度，十分珍惜我们国家赢得的阶段性胜利，衷心致敬顶风逆行战斗在疫区的白衣战士；同时也格外感谢那些造谣抹黑中国的个别人士，是他们从反面促使我们更加清醒，更加自信，也更加坚定不移。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绝大多数人们都宅在自己家里。户外活动的减少，可能对春天的实际体验要淡薄些，但对春天的思考，又会更多更深刻些。春意即天意。天意有道，依规而行。大势是规律，反复也是规律。于反复中不断前行，才是沧桑之正道。也许，我们眼中的诡异，恰恰正是大自然对人类的警示。也许，人类的自觉自律自珍自爱，能让天意变得大度宽容起来。那时，诸如春意盎然、风和日丽、春光明媚、和风细雨、红情绿意、柳暗花明等等许多好的词汇，才可能名副其实，成为春天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