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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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是雪山，眼前也是雪山，抬头远眺：上方、远处还是那一座紧挨着一座高耸入云、洁白刺眼的雪山！这里是秦岭南麓的一片原始林区，海拔三千多米。时令已到大寒，天气异常寒冷，户外滴水成冰！厚厚的冰雪覆盖着茫茫无边的森林和田野，这是一个冰雪梦幻般的奇特世界！
此时此刻，不知是谁把老天爷惹怒了，它黑着一张大脸，大发雷霆：天空低矮、阴沉，呼啸的北风犹如愤怒的巨龙在天空、在山野、在森林里肆意地咆哮着，狂风裹挟着鹅毛大雪漫天飞舞，耍把戏似的：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在山顶上飞跃奔腾，一会儿在山间的低洼处不停地转圈、跳舞！
“呜—呜—呜，呼啦啦，呼啦啦”凛冽的寒风不知疲倦地刮着，凶猛的暴风雪吹打在人的脸庞上，好像无数条皮鞭在抽打，凉嗖嗖的、又火辣辣地疼！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天空、山野、森林和这暴风雪几乎融为一体，这是一个风雪弥漫、银光闪闪的冰雪世界！
“咩！咩！咩！”一阵微弱的声音传入耳朵，尽管这声音在咆哮的狂风中显得那么微弱，但是我的心情还是有点激动，感觉心脏“突突突”地跳个不停，站直身体，向声音的发出地仔细搜寻，几个模糊的小白点、小黄点在森林的边缘地带慢慢地移动着。
“咩！咩！咩！”“哗啦啦，哗啦啦！”我一边模仿着山羊的声音扯开嗓子、大声地呼唤着羊群，一边用力摇晃着一个装着半瓶苞谷颗粒的大号可乐塑料瓶，这是羊群非常熟悉的声音，这是主人召唤它们回家的“信号”！不大功夫，一只只白色的、黄色的山羊从四面八方向慢慢向我聚来，围在我的身边，抬起头，望着我手中装着金黄苞谷颗粒的可乐塑料瓶，“咩—咩—咩，咩—咩—咩”地叫个不停。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百二十七、一百二十八！”对！对！刚刚好！所有山羊全部归拢到位！今天的放羊基本结束，太好了！我忐忑不安的心总算落了地，心里非常高兴！
我抬手看了看手表，已是下午五点，天色也逐渐黑暗起来，时间不早了，这样的时节，白天本来就短，风雪又这么大，这一整天的户外放牧，羊群和人差点就冻成冰疙瘩了，还是得赶紧回家，我得完完整整地把这一百二十八只山羊安安全全地带回家啊！
冬季放羊回家前的最后一道程序：给羊群喂上几把金黄色的苞谷颗粒，这是它们最喜爱吃的“零食”！这是我们牧羊人与羊群之间建立的一种“和谐暗号”，主要目的是养成羊儿们按时归队的习惯。我用左胳膊夹紧装有苞谷颗粒的可乐塑料瓶，右手拧开可乐瓶盖子，倒出几把金灿灿的苞谷颗粒，撒向羊群中。温顺、乖巧的羊群瞬间沸腾了：它们挤来挤去、奋力争抢那香喷喷的苞谷颗粒！抢到苞谷颗粒的，“吧唧、吧唧”地咂着嘴巴，吃的津津有味；没有抢到苞谷颗粒的，瞪着黑溜溜的眼睛四处观望，还用蹄子和嘴巴在雪地里四处扒拉着、寻找着……
“羊儿们，咱们回家了！走了！”我大声吆喝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拄着一根棍子在前边冰雪路上走着，一边用力摇晃着那个装有苞谷颗粒的可乐塑料瓶。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可乐瓶发出的清脆声音犹如一首优美动听的曲子，吸引着羊群排着整齐的队伍紧紧地跟在我身后行走。我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查看羊群及周边情况，看看有没有山羊没有跟上队伍，放牧最重要事项就是不能丢失山羊，我要确保没有一只山羊掉队、丢失！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在那人迹罕至的冬季原始森林里，冰天雪地、银光闪闪，暴风雪中，一个穿着棉花包子似的孤独的男人，步履蹒跚，正带领着一大群山羊，小心翼翼地踏向归家的路途！这是我在冬季的林区放牧羊群的一个最平常生活画面的缩影！
林场林区管护站坐落在海拔近两千米出的一个山凹里，四面环山，中间有一片近十亩的平地，三排房屋呈“U”字型坐落在平地中央，两排砖木结构房屋，红墙青瓦，比较新；一排土木修建的土坯房有些陈旧。砖木结构的房屋住人，土坯房则用来养羊、堆放草料和杂物。
林场管护站的主要工作是森林资源管理和植树造林，而养羊是林场的一个“多种经营”项目。
上世纪九十年代，国家出台相关政策，大力鼓励、支持单位和农户搞“多种经营”产业，搞活经济，增加收入。这是一股声势浩大的“商业大潮”，谁也不想袖手旁观，失去这难得的“致富”机会。我们单位也不列外，领导大手一挥，义不容辞地加入了这场“多种经营”大潮，决定利用林场得天独厚的草地（也是林地）和丰富的森林资源，发展“养殖山羊”产业，增加单位收入，改变单位经济状况。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说干就干，林场筹集资金去外地购买了一批优良山羊（良种白山羊和南江黄羊)，用车拉运到林区，将一排土坯房改造成羊舍，就有模有样地搞起了“山羊养殖”的产业。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不管啥事情，说起来容易，干起来就不是那会事了。就说单位的“养羊产业”吧！开始大家都觉得养羊很简单：林场有这么大的草场，只要将羊群赶出去，吃饱了赶回来就行了。可是一旦干起来就不容易了：羊群如何过冬？饲料短缺如何解决，山羊得病咋办？如何治疗？如何进行疾病防治？还有放牧过程中如何保证羊群的安全？等等，总之，问题不断，好不容易把这个问题刚刚解决，还没有松一口气，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又摆在你的眼前，看你咋办？常常忙的人焦头烂额，如同热锅里的蚂蚁团团转，往往是顾了东头忘了西头！
其他话以后再说，我这里还是重点讲述一下冬季牧羊情况吧！春夏秋冬，在一年的四个季节中，数冬季牧羊最为艰难！我们林区的海拔本来就高，气温又低，再加上冬季时间漫长，从第一年十月至第二年三月，基本上是大雪封山，整个林区就是冰天雪地的世界。这样的气候和环境，对于羊群和牧羊人来说，是一个非常难熬、但是又不得不熬的季节：牧羊人和羊群都得经历最严峻的严寒和食物短缺的考验，都得坚持度过一个个难熬的白天和黑夜。
冬季牧羊首要问题，如何解决羊群过冬的草料、饲料？在这严寒而漫长的冬季，只有草料和饲料准备充足且营养丰富，羊群能够吃饱肚子，身强体壮，才能增强免疫力和抵抗力，才能熬过严酷的冬季，否则，山羊不是体弱病死、就是饿死或者冻死。
林场在秋季虽然贮藏了一些草料和饲料，但是由于养羊的技术和经验不足，严重低估了羊群的胃口和肚子，刚开始因为羊群叫唤的厉害，牧羊人就不停地给羊群添加饲料，这样喂养了一段时间后，才突然发觉照这个样子喂养，贮藏的草料根本无法供整个羊群度过那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事已如此，咋办？严峻的现实摆在眼前，林场领导也急了，养羊也是林场的一项重要业务，花了那么多本钱，费了那么多周折，可不敢出啥意外！这事情可不敢耽误，“张口货”（山里人习惯将：猪牛羊鸡等家畜家禽称为“张口货”。）可不好搞，一点都不敢马虎啊！一马虎就会出大事啊！于是立即召开全场会议，研究如何解决羊群饲料短缺这个棘手的问题，使羊群能够顺利地度过严冬。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开动脑筋，认真思考，想办法、出点子，然后就是七嘴八舌的发言：有的建议从山下收购草料运上山，但是林区冰天雪地，大雪封山，林区道路根本无法通车，因此这个办法行不通，立即被否定。最后经过反复讨论，终于想出了一个勉强可行的办法：实行“优胜劣汰”，认真筛选，保留种公羊、母羊和小羊好好饲养，将其它老弱病残等山羊全部卖掉，减少羊群规模，确保保留的羊群顺利过冬。同时再在林区周边的农户里购买一些苞谷、黄豆等精饲料，加强羊群的营养摄入，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要坚持每天外出放牧，减少贮藏草料的消耗量，这样羊群即可度过严冬。这也是权宜之计，没有办法的办法！
按理说，像我们林区在冬季根本不适合外出放牧，冰天雪地的野外放牧，环境复杂多变、食物少、羊群不好控制，总之风险极高，但是我们不得不这样做，但这样可就苦了林场的牧羊人啊！
林场管护站只有四个人，我们既要巡山查林，开展森林资源管护工作，还要管理好这群山羊，工作任务非常重。我们四人进行简单分工，两人一组，一组搞森林资源管护，一组管理羊群，轮流放牧，既有分工，又有合作，重点任务是管理好羊群，使羊群安全过冬！任务重，人员少，寒冷漫长的冬季对我们而言，的确是一个艰难的季节！
我们林区海拔高，每年十月开始下雪，随后就是一场接一场的雪，而且一场比一场大，气温也是一天天降低，雪落在地上，基本不融化，一层一层地累积起来，逐渐就形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冰雪世界。我们每天早上十点半后，将羊群赶到野外，下午五点前必须要将羊群赶回来。林区一早一晚气温太低，常常是天寒地冻的，在野外放牧，人和羊群都遭罪，地面冰雪坚硬，羊群找吃的很不容易，在野外的低温寒冷中，由于无法取暖，时间一长，人根本扛不住。因此，我们将放牧时间定在温度较高的中午和下午。
每天早晨，我们吃饱饭，穿上厚厚的棉衣，戴好手套，带上装有金黄苞谷颗粒的大号可乐塑料瓶和锋利的长柄砍刀，将羊群赶到阳面的山坡上放牧，因为阳面山坡上的光照时间较长，积雪相对松软些，有利于山羊吃到积雪下面的枯草和树叶，而且阳面山坡上有时候还能晒上一阵子太阳，这对放羊人和羊群来说，无疑是件雪中送炭的好事。因此，冬季牧羊，我们基本上都选择阳面山坡。
冬季放牧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天寒地冻、人迹罕至的野外，放牧人不但要忍受寒冷、孤独和寂寞，还要干活，为了叫羊群尽量吃饱些、摄取的营养全面些，我们还要用砍刀砍伐一些华山松的树枝、或者一些竹子，供羊群啃食这冬季难得的美食：松针和竹叶，这是冰天雪地的严冬季节里，羊群唯一能够食用的绿色饲料。但是，这样的食物非常难搞，但是我们还是竭尽全力去寻找、去砍伐，尽量叫山羊多吃上一点，多增加一些抵抗力！
砍伐华山松枝丫可不是件轻松事情，因为冬季的华山松的枝丫上结满冰冻的积雪和冰凌，坚硬异常，砍伐前还要戴好结实的帽子，护好头和脖子，以防砍伐树枝时坚硬的冰雪块砸伤脑袋，或者冰雪掉进脖子里弄湿衣服引起感冒等等。天气寒冷，人本来衣服穿的厚实，再有地面积雪很深，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深坑，积雪几乎没过膝盖。人行动起来就感到非常吃力、非常笨拙！冰冻的华山松枝丫异常坚硬，砍伐起来非常吃力，需要消耗极大的体力。我双手挥刀用力砍到枝丫上，感觉像砍到铁棒上一样，震的双手生疼、胳膊发麻。但是，我还得继续挥刀用力砍伐，一刀接着一刀去砍伐，直到砍伐一大片松树枝丫才能休息。松树的枝丫一般长的比较高，站在雪地里，扬起脖子，双手用力向上砍伐，这个动作干起活来真的吃力，这样的环境，这样干活，人是非常容易疲乏的。这样的天气干这个活真的很难受，双手和脸庞冻的生疼，犹如刀割似的，全身疲乏，腰酸背痛。干活时浑身发热，冒出的热汗和贴身衣裤粘在一起，热乎乎的潮湿，浑身上下非常的瘙痒，犹如千万只蚂蚁在不停地啃食人肌肤，非常难受。但是一旦停下来休息，浑身又会很快变冷，那被汗水打湿的贴身衣裤这时候犹如是缠裹在身体上的一层薄冰，使人感到透心凉，浑身战栗、僵硬，仿佛木偶人似的。
到下午五点左右，人又饥又饿，又乏又累，浑身僵硬、疼痛，动都不想再动，但是，还得动起来，得把四处吃草的山羊归拢到一起，得把它们安全地带回家，一只不差地关进羊圈，再给羊群加一次晚餐：投喂一次精饲料——那香喷喷、金灿灿的苞谷颗粒、或者营养极其丰富的黄豆，最后关好羊圈门，这时候，天往往已经黑透了，牧羊人一天的放牧工作才算真正结束！
冬季牧羊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要想方设法保证羊群的安全！在放牧的过程中，要紧盯羊群，时刻注意它们的放牧状态：一是要严防羊群到危险地带寻找食物，比如陡坡、悬崖、深涧、暗洞较多的危险地段等等，因为这些地方地形险恶，容易造成山羊受伤、死亡。二是要严防野狗袭击羊群。冬季天寒地冻，食物短缺，那些山中游荡的野狗和野狼没有什么区别，非常的狡猾和残忍，屠杀起山羊来非常凶猛，是羊群的头号敌人，也是我们牧羊人重点防备和打击的对象，我们林区目前虽然没有发现过野狼，但是却有不少流浪野狗，那些野狗是羊群的刽子手，我亲眼目睹过野狗屠杀山羊的场景，非常血腥、恐怖，就是强壮的种羊也根本不是野狗的对手，因此我们要牢记教训，做好防范工作，千万不敢疏忽大意！好在羊群有我们牧羊人的精心保护！野狗再狡猾、再凶残也害怕聪明的牧羊人，害怕牧羊人手中那柄锋利异常、寒光闪闪的长柄砍刀！
整个寒冷、漫长的冬季，只要天气不是太恶劣，我们每天都要出山放牧羊群，每天的放牧工作都是如此：非常辛苦、非常孤独、非常单调！
这就是那些年我在秦岭南麓林区冬季的牧羊生活场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