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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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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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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纪事:背柴

在农村,尤其是在我们勤劳大山深处的农村,有三样农活非常重要,它直接关系着老百姓的生存和生产生活:一是庄稼的“种”;二是庄稼的“收”;三就是“背柴”。

庄稼的“种”,主要包括整地、播种和田间管理等环节,其重要性无需质疑:“不去播种,怎么会有收获?”因此,它是水的源头,它是植物的种子和根系,它是丰收的开端和希望。

庄稼的“收”,主要包括庄稼的收割、运输、晾晒和储藏等程序,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它是老百姓辛勤劳动的成果,它是庄稼人汗水和心血的结晶,它是丰收的硕果。

“背柴”这项活计,绝对是独立于庄稼的“种和收”之外的最重要、最繁重,需长年累月要干的农活,尤其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前的偏远农村,更是如此!

“庄稼人户啊,一年四季一定要多储备些好柴火!储备的越多越好,这样日子才好过呀!”这是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再好的米面粮肉,没有好的柴火,也吃不到嘴里呀!还有,要度过那寒冷而漫长的冬季,也需要大量的柴火啊!你说,不多积攒些柴火哪行吗?”

操持一大家人生活的母亲,一针见血地说出了农村过日子的大实话。还有,老祖先曾留下有经典之语:“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看看,“柴”排在第一位!由此可见“柴火”在农村生活中的“地位”是多么重要!由此而言:“背柴”这项农活也就成了庄稼人最重要的农活,是庄稼人一年四季都干不完、却要年年月月都必须干好的农活!

记忆中:在我们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基本都是靠土地为生的庄稼人。那时候,在农村生活,不管是生火做饭、烧开水,还是烤火取暖、烧炕过冬等等,都需要大量的柴火,尤其在漫长寒冷的冬季,这时候的柴火更是显得尤为“珍贵”!因此,几乎是家家户户,男女老少,不管是酷热如同烤炉的“三伏”天,还是寒风刺骨、滴水成冰的“三九”天,乡亲们只要稍微有点空闲时间,都会进山“背柴”,尤其是在农活较少的冬季,庄稼人更会抽出大量的时间、集中家里所有的劳动力去山里“背柴”。

“背柴”是我见到和亲身经历最多、最重要的农活!

在我们老家农村里,“背柴”泛指将山野里的枯树、枝丫、树根、树叶、干枯的杂草及地里庄稼的秸秆等柴禾收集、运送到家里并码放储存的整个过程。

乡亲们习惯将柴火分为“硬柴”和“软柴”。“硬柴”的火力大,烟子小,熬火,非常耐烧:比如青岗木、野板栗、野樱桃、腊将子(当地土名,一种富含油脂、质地坚硬的乔木)、硬杂灌等粗壮结实的柴火。“软柴”的火力较弱,体积大,烟子大,不耐烧,烧火时需要不停地添加,费时费力,比较麻烦,如:庄稼秸秆、树叶、杂草等柴火。乡亲们都喜欢“硬柴”,尤其是为家人一日三餐做饭的妇女们。“硬柴”虽好,但是很难搞到,需要身强力壮的男人到路途遥远的深山老林里去寻找、去砍伐,再花大气力背回来,因此,“背柴”这项农活非常艰辛!

我刚开始“背柴”时,由于年纪小,体力弱,只能在离家近的浅山上和地边拾拣一些细小的树枝、庄稼的秸秆和树叶杂草等,因为这种柴火比较多,容易收集,背起来不吃力。

十二、三岁后,我个子长高了,也有一定的力气了,成了“半大小伙子”了,就开始跟随父亲到路途遥远的深山老林去“背柴”!

放暑假了,这几天天气晴朗,地里没有紧要农活,父亲就带着我去深山老林去“背柴”!

“儿呀!起床了,早饭我都做好了,赶快起来洗脸吃饭,你爸爸都吃完了!”母亲站在床边,轻轻地叫醒了我:“你爸爸说了,这些天天气太热,早晨起早些,趁着天气凉快好干活!饭我给你留着呢!”

我从被窝里支起半个身子,勉强睁开朦胧的睡眼:窗外,还是漆黑的一片;屋内,如豆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堂屋门口,父亲正蹲在脚地上“哧哧哧”地打磨砍柴刀,身旁放着背夹子(山里背柴农具,作用类似背篓)、麻绳和已经磨好斧头,昏暗的灯光将父亲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那“哧哧哧,哧哧哧”的磨刀声一下子钻入我的大脑,使我彻底醒过来:“唉!自己咋这么多瞌睡,很明显,父母亲早早起床,啥都收拾妥当,只等我起床了!”

我几下子穿好衣服,胡乱地用湿毛巾洗了把脸,就窜进了厨房。母亲正坐在火塘边的小凳子收拾锅碗瓢盆,早饭是母亲刚熬好的香喷喷的罐罐茶和昨天晚上蒸的大馒头,这是我最喜爱的饭食。火塘里,干燥的青岗木柴火“呼呼呼”地燃烧着,红彤彤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屋子。火塘边上,褐色的土制陶罐冒着热气,“咕嘟,咕嘟”地响着。一切两半的大馒头在火塘边烤的焦黄,罐罐茶和馒头独特的香味弥漫着整个屋子。我端起一碗母亲递过来的罐罐茶,就着焦黄酥脆的馒头,一阵子狼吞虎咽,噎的我只打饱嗝。

“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吃饭不要急,要慢慢吃,要细嚼慢咽,总是记不住,活路在忙碌,时间在紧张,也不再于抢这点吃饭的时间啊!”母亲心疼地跑过来给我敲背、揉背,怕我被饭噎着。

准备妥当,我和父亲背着背架子,带着砍柴刀、斧头、麻绳和干粮袋,摸着黑,一前一后出了门,向黑暗中的大山走去。

“在外面一定要小意,多操些心,千万不敢把身体弄伤了,背柴路远,不敢背多了,记住吃干粮啊!娃年纪小,骨头嫩,一定要多操心啊!”母亲撵出门,冲着父亲和我的背影大声喊道。

“知道了!”父亲回过头去高声应了一声,回过头来继续低头快步赶路,我迈开两腿、加快步伐,紧紧跟随在父亲的身后!

天还是没有亮,黑蒙蒙的一片,只能模模糊糊看清脚下的路,一路上我和父亲都没有说话,低着头,微微弓着腰,急匆匆地赶路。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天空才微微地亮了起来,可以朦朦胧胧看到远处黑黝黝的大山。由于走得有些快,我有些气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浑身燥热起来,出了一层毛毛汗,衣服粘在身上,痒痒的,怪不舒服!

路越走越狭窄,肠子一样的山路隐约在山谷和山梁上,一直伸向远处的深山老林。幸好天越来越亮了,要不然,就这窄小崎岖的山路,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

巴掌宽的羊肠小道一会儿在蜿蜒的小溪边穿行,一回儿在陡峭的山崖上盘旋。小道上长满了青草,青草上全是露水,很不好走,只得小心翼翼前行。走着走着,鞋子就被露水打湿了,刚开始,只是感觉潮湿、双脚冰凉冰凉的。后来,鞋子就湿透了,双脚冰凉麻木,走起路来,脚在鞋子里只打滑,“咕叽,咕叽”地响个不停!

“一定要记住:在山里走路,脚要抬高些,不然容易碰到石头和树桩。山路本来就窄小、而且崎岖不平,走路一是不能着急,更不能慌张;二是每一步脚都要踩实、踩稳当,尤其是背上柴走陡峭的山路时,更是要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走稳当,有时候甚至要手脚并用!”父亲一边走、一边叮咛我“背柴”应注意的事项:“夏天,在深山老林背柴,有两件事情一定要注意:一是注意防范蛇,二是注意防范野蜂、尤其是马蜂,千万要小心,可不敢叫蛇咬了,或者被蜂子蛰了……”

终于到了目的地,我和父亲找了块平地,放好背架子、绳索、干粮袋,稍微休息了一下,就拿起砍刀,准备钻进树林去砍柴了。

“我们今天背柴走得路远,尽量砍些好点的柴火,像青冈木、野板栗、腊将子等硬杂木。记住:砍柴时一定要注意安全,脚下要站稳定,手要握紧刀把,力度要合适,不要用猛劲和蛮力,也不要着急,慢慢砍,在野外干活安全第一,一定要小意些!不要走远,就在我身边砍,这深山老林的,容易迷路,可千万不敢一个人在林里乱跑!”父亲又叮嘱了我一番后,才弯着身子钻进黑黝黝的树林中砍起了柴火。

不愧是深山老林,和山下的树林就是不一样: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黑压压的一片:大树、小树、荆棘、藤蔓尊横交错,长得密不透风,地面满是枯枝烂叶及稀疏的野草、苔藓。林子里烟雾朦胧,阴暗而潮湿,四周静的出奇,偶尔的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声或者动物叫声,尖利而恐怖,听得人浑身只起鸡皮疙瘩。林子里的树木虽然多,但是符合父亲标准和要求的柴火还真不好找,我东瞅瞅,西望望,好不容易发现几棵树木,还是不行:大树不能砍,太小的我又看不上。

“哐哐哐,哐哐哐”一阵阵砍柴声响起,我站直身体循声望去:密林中,身穿蓝色衣服的父亲正挥舞着柴刀奋力砍柴,蓝色的身影在碧绿的树丛间若隐若现,身后是一堆刚刚砍伐的柴火。

“惭愧啊!父亲都砍了那么多柴火了,我却猴子掰苞谷,两手空空啊!唉!太不像话了,得加把劲!”我暗暗地给自己鼓劲。

刚开始,我感觉自己力气很大,双手握紧刀把,使劲地砍,半天功夫后,胳膊就酸了,手上也被刀把磨起了血泡,火辣辣地疼,动作就慢了下来。不知不觉,已到中午时分,白花花的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头顶上方,气温越来越高,我浑身是汗,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喉咙里干渴的只冒烟,汗水顺着额头不停地流进眼角、嘴角,辣辣的、咸咸的,很难受!我只得用衣服袖子去擦汗,结果是越擦越难受,心里憋气,就扔下柴刀,一屁股坐在地上,生起了闷气!

“咋了?”半天时间没有听到我砍柴的声音,父亲怕我出啥事,便急忙过来看我:“赶紧起来,地上太潮湿,容易得病!”父亲弯腰一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手疼,浑身没劲!”我垂着脑袋低声嘟囔着。

“手疼?”父亲把我拉到一棵干枯的树木上坐下,抓起我的手看了看:“哎呦!打起血泡了!算了,你就坐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再砍了,我去再砍上一阵子,就够我们两个背的!干啥都要讲究方法,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干啥事都要有恒心,只要不怕苦,用心学,都能学会的!”

烈日下,父亲挥舞着锋利的柴刀,依然“哐哐哐,哐哐哐”地砍割不停!我坐在阴凉的大树下,静静地望着消瘦的父亲,看着他手握柴刀的胳膊抡起、砍下,再抡起、再砍下……

终于,父亲停下来了,走过来,和我坐在一起,撩起汗湿的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拿起干粮袋子,取出了一个大馒头和一个装满凉开水的水壶。

“来!吃馍,这就是我们的中午饭,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背柴,路途远着哩!吃饱歇够了,多积攒一些力气,才能把这堆柴火顺利地背回家!”父亲给我掰了一大块馍,连同水壶递给了我。虽然我肚子有点饿,却因身体困乏、没有胃口而不想吃,但看着那一大堆父亲刚刚砍伐的柴火,想想过一阵子还要背着这么沉重的柴火,走那么远的山路,我还是逼着自己就着凉开水吃下了半个馒头。

背柴!这完全是个力气活,是对人体力和毅力的考验,没有力气咋能把这么沉重的柴火背回家啊!

父亲把柴火结结实实捆绑在背架子上,父亲的背架子上是整整齐齐三大梱,我的背架子上则是两个小梱,估计重量连父亲的一半都没有。我脸上有点发烫:“自己都是小伙子了,几乎和父亲一般高了,却背这么点柴,太丢人了,别人看到了不知道怎样嘲笑我!”我叫父亲再给我加些柴,父亲不同意:“你年纪小,力气单薄,能把这些柴顺顺利利地背回家就不错了!”我知道这是父亲心疼我,但是敏感而自尊心极强的我就是不愿意:父亲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坐着不走。父亲被我缠的没办法,只得答应,勉强给我添加了一点柴火,我这才起身,和父亲一起背起沉重的柴火,一前一后慢慢地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你跟着我,踩着我的脚印走,不要慌,不要急,身上背的重,山路又不好走,每一步都要踩实、踩稳当。累了,就找个稍微宽敞的地方歇歇气,恢复一下体力再走。歇气时,尽量背靠大山,两脚一定要站稳当,总之,要小意些,小心无大错嘛!”父亲背着“小山”一样的柴火在前边一边走,一边反复地叮咛我。

沉重的柴火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了,我低着头,弯着腰,一面“嗯,嗯,嗯”地回应着父亲,一面迈着酸疼的双腿紧紧地跟父亲后面。

刚背上柴火时,由于休息的好、又吃饱喝足,感觉身上的力气很大,走起路来还算轻松,但是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就不行了,感觉背上的柴火越来越沉重,双腿又酸又麻,浑身燥热起来,豆大的汗珠儿顺着额头流向眼睛、嘴巴和脖子,已被汗水浸湿的衣裤像牛皮糖一样紧紧地粘贴在身上,黏黏的、湿漉漉的,让人非常难受!我只得不断地抬起手臂,用衣袖去擦拭脸上的汗水,防止它进入眼睛,影响我的视线。我眼睛紧紧地盯着小路,弯着腰,大张着嘴巴,“呼哧哧,呼哧哧”地如同老牛一样喘着粗气,拖着僵硬的双腿慢慢地向前移动着,移动着……

我神情麻木地挪动着双腿,一点一点地前行,父亲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我没有力气了,感觉背上的柴火那么沉重,像一座大山,死死地压着我,似乎要将我压进土里。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扑腾腾,扑腾腾”地剧烈地跳动着,似乎要蹦出胸膛。汗水不停地从身体里浸出,全身湿漉漉的,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气喘如牛,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那僵硬麻木的双腿。

好不容易走到一座山脚下,前方的路更难走了:需要翻越一段陡峭的山头,虽然距离不远,仅有七八十米,但是,那是一段非常陡峭的上坡,而且只有巴掌宽的小路,前是涯后是坎,险峻逼人,让人望而生畏。我本来已经精疲力尽,抬起头望了一下前方的路,瞬间就崩溃了:索性蹲下身子,放好背架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想再动弹了。

“唉!咋办呀!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全身疼痛、浑身直冒虚汗,两腿早已酸痛麻木的不听使唤了,现在,这段山坡说啥我都爬不上去啊!”我背靠着柴火、瘫坐在地上,微闭着眼睛,越想越害怕,心里非常难受!

……火辣辣的太阳恶狠狠地扫射着大地,那白花花的灼光似乎要把世间的万物烤化!

“扑踏踏,扑踏踏!”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将我从似醒非醒的状态中惊醒,我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原来是父亲!

“我来接接你。”父亲说完就背起我的柴火开始爬坡,我连忙站起身来,紧紧地跟在父亲身后,父亲那沉重的喘气声不断地传入我的耳朵,我脸颊发烫、惭愧极了!

到了坡顶,在一颗阴凉的大树下,父亲放下了我的柴火,坐下来休息。

“来,再喝点水、吃点馍,好好地歇一下,积攒一些力气,没有上坡路了,下面的路比较平缓、好走些,离家也不远了,把你的柴火减轻一些,再坚持一阵子就到家了。儿呀,记住:干啥事都不容易!都需要下功夫!都需要流汗水!男人就要干男人的事情,不要怕苦,不要怕累!坚持住,要能熬,再苦再难的事,只要熬过去,就会慢慢好起来的!”父亲深情地望着我缓慢地说道。看着父亲那消瘦的身体、布满皱纹的黑红脸膛,宽大粗糙长满老茧的双手,我眼眶顿时湿润了,咬着嘴唇,使劲地点了点头!

刚刚吃的馍、喝的水,敞开身心休息,还有父亲的教导,使我内心如同熊熊烈火,感觉身体一下又有了无穷的力气:浑身好像也不太疼了,双腿也有了力量、不再酸痛了。我没有让父亲减轻我柴火的重量。我突然间就有了力量,后面的路走得很顺利,我紧紧地跟着父亲,再也没有掉队,一鼓作气将柴火安全地背回了家。

这只是我“背柴”生涯中最平常、最平常的一次经历,事情虽然已过去了几十年,至今却依然记忆犹新:好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那是我正真意义上的劳动的开端!

“背柴”!我难忘的青春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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