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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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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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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做的老布鞋

这是一双纯手工制作的、仿板鞋样式的布鞋:黑色的、毛茸茸的、竖纹条绒鞋面,与鞋底相连接的鞋帮一整圈是用雪白的、双层“的确良布”包了边的,包边布上布着一圈整齐、密匝匝的黑色的尼龙线针脚,鞋底是一公分厚的“老式千层饼”,“千层饼”上还附钉着一层近半公分厚的橡胶鞋底,整双鞋子制作的非常结实而笨重。

这是我的鞋子—母亲亲手给我制做的布鞋,也是十年前——母亲离世前、她做的最后一双布鞋。望着这双千针万线缝制的老布鞋,我顿时想起了我那含辛茹苦、操劳一生的母亲,瞬间喉咙哽噎、眼眶湿润,往事如决堤的洪水一泄而下......

记忆里,家里的生活过得很艰辛:七八亩坡耕地,就是全家六口人全部生活的希望和依托,春种、夏管、秋收、冬藏,父母亲一门心思扑在庄稼地里。虽然“吃饭”的问题基本上解决了,但是“穿衣穿鞋”的问题依然困难。母亲除了和父亲营务庄稼外,还得负责一家人的“穿着”——衣服和鞋子。衣服的问题倒不是太难:到商店里买上一块布料,去私人裁缝店就可以做一身合体的衣裤,工钱也不太高。况且,当时购买的做衣服布料不是“叽卡布”“的确良”,就是蓝色的“劳动布”,这些布料质量都非常好:柔韧而结实,做出来的衣裤也非常耐穿。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观念下,衣裤的问题还好将就,但是,全家人穿鞋子的问题却不容易解决。一身衣服缝缝补补可以穿好几年,但是,鞋子就不同了,鞋子消耗的非常快:我们兄妹三个,正是长身体阶段,个子长得快,脚长得更快,往往是昨年做的鞋子,今年脚就穿不进去了;更甚者:前半年做的鞋子,穿着很合脚,后半年脚就穿不进去了;父母亲等一年四季,风里、雨里、泥里地奔波,鞋子也烂的快。但是,母亲一年到头,忙中偷闲,白天、黑夜,晴天、雨天加班加点地做鞋,一年也最多做十双鞋子,人均不到两双,做布鞋是一件十分费时费力的活路,母亲能够做到这样,已经是非常非常不容易了。

母亲做的鞋子只有三种样式:彷板鞋式、大口子式、彷“解放鞋”式。其中“彷板鞋式、大口子式”属于单鞋,春、夏、秋三季都可以穿的。“彷板鞋式”布鞋基本不分男女样式,男女都可以穿的,只有大小、颜色的差别。男鞋基本一个样式:黑色竖纹条绒鞋面、白色的确良布包边、一公分厚的“老式的千层饼”鞋底,为了使鞋子结实、耐穿,往往在“千层饼”上还附钉着一层近半公分厚的橡胶鞋底。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时候,在制做女鞋时,母亲会选用一些红色、蓝色和绿色的条绒布制作鞋面的,这样,做出的鞋子看起来就更加美观、漂亮。

“大口子式”布鞋就是纯粹的女式单鞋,鞋面一般用红色、绿色和黑色的条绒或者是黑色、蓝色的叽卡布制作,白色的确良布包边,厚实的“千层饼”鞋底。这种鞋子也是春、夏、秋三季都可以穿的,其中数夏季穿的时间最长,穿着非常凉快。“大口子式”布鞋样式和现在宾馆女服务员穿的那种布鞋相似:穿上鞋后,在脚背形成一个长方形的大口子,鞋子的内侧有一条一公分左右宽的布带子,带子的末端有纽扣环,鞋子的外侧钉有纽扣,穿上鞋子,拉过鞋带,扣上纽扣,鞋子就稳稳地附在脚上了,走、跑、跳,不会脱脚,非常稳当。

彷“解放鞋”式布鞋则是冬季穿的棉鞋,不分男女样式,只分大小。同样是黑色竖纹条绒鞋面、白色的确良布包边、厚实的“千层饼”橡胶鞋底。鞋帮中间夹着一层暖和的新棉花,鞋子里面放有一双夹着棉花的鞋垫,鞋帮正中间是鞋“舌头”,“舌头”的两侧是“鞋耳朵”,每个“鞋耳朵”上都钉这四颗圆圆的、银白色铝质鞋眼扣,当然是穿鞋带用的。穿上棉鞋,绑紧鞋带,整双脚立刻就暖烘烘、热乎乎的,这种鞋子最大的亮点就是;每只鞋子上那八颗银光闪闪鞋眼扣,非常漂亮。这样的鞋子,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在那一个个滴水成冰、寒气四射的漫长冬季,不但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温暖,使我们顺利第地度过严酷的冬季、迎来温暖的春天,还带来母亲对子女无限深切、淳朴的爱。

大部分时间,母亲都要和父亲在山里的庄稼地里操劳,因此,做鞋子这种事情,母亲只能是挤时间、抽空闲时间进行:下雨天,没法上山干活,母亲就可以做鞋子;冬季,山上农活少,空闲的时间就多些,母亲就可以在家里安安心心的做鞋子了。

母亲做鞋子,有一套自己的程序:先做鞋底,后做鞋面。开始做鞋时,母亲要先用铁锅搅一大洋瓷碗稠希合适的白面浆糊,这是制作布鞋必不可少的原料。然后,母亲就搬出吃饭用的小方桌,针线篓、布料包、旧报纸等。针线篓是母亲制作布鞋的“百宝箱”,里面有大小各异、粗细不同的针;黑、白、红、蓝各色线团;乌黑锋利的大小剪刀;尖利的锥子、勾针;明晃晃的顶针,针线包,细绳子,布头,纽扣等等。

先制作鞋底。母亲用旧报纸剪出一张鞋底样单,平展地铺在小方桌上,再在样单上均匀地涂一层浆糊,用一块崭新白布粘贴在样单上,然后再在白布上涂浆糊,再粘贴一层布,就这样一层接一层地粘贴,一直粘贴到厚度达到一公分半为止,然后用剪刀剪齐鞋底一周多余的布头,这样鞋底制作才算初步完成。随后,用自己搓制的细麻绳,大针,顶针,锥子开始纳鞋底。母亲左手拿紧鞋底,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紧紧捏住穿着细麻绳的大针,轻轻地在头上划一下,然后将针头慢慢地、用力扎入鞋底,大拇指、食指固定鞋底上方,用戴着顶针的中指将针屁股慢慢用力推进去,这一面针屁股已经进入鞋底,那一面,针虽然出来了多一半,但是用手往出拔却是拔不出来的,母亲就用牙齿轻轻地咬住针,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出拔,拔出针后,母亲用手拽紧细麻绳,“哧啦拉、哧啦啦”地往外拉,拉紧这一针,又以同样的动作进行下一针,周而复始地重复这个动作,一双“千层饼”鞋底一般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才能完成。

再来制作鞋帮。同样用旧报纸剪出鞋帮样单,均匀涂上一层浆糊,铺上一层崭新的布料;再涂抹浆糊,再粘贴一层布料,鞋帮厚度一般是四层,当然,最上面的一层鞋面布用的是崭新的条绒。鞋帮粘贴好,用剪刀将四周修剪整齐,用宽度一公分左右的双层、白色的确良布包好边子,再用针线密密地缝制一圈,鞋帮就算做好了。

最后一道工序比较简单:将制作好的鞋帮和鞋底缝制在一起,整双“千层饼”老布鞋的制作基本完成。

记忆里,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身体瘦弱,患有轻度的贫血病。尽管如此,母亲还是繁忙的:和父亲种庄稼,做饭,喂猪等等,除此之外还有最艰辛的劳动:为全家人做布鞋,这是一项一年四季都干不完的活路。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天晴、下雨,母亲总是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零碎时间来制作布鞋:在山里干活时,哪怕是短短的歇气时间,母亲都会拿出未做好的鞋子缝制几针或者几行;给邻居帮忙或者偶尔走亲戚时,也带着为完工的鞋子会忙里偷闲地缝制几针、几行。

曾记得:酷热的夏季,多少个夜晚,做完晚饭,洗刷完毕后,母亲就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坝里,一面仔细地纳鞋底,一面给我们讲故事: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呀,“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呀,“孟姜女哭长城”呀......在优美动听的故事中,在“哧啦啦,哧啦啦”的纳鞋底声里我们渐渐地进入了美妙的梦乡。

曾记得:寒冷的冬季,无数个漫长的夜晚,外面天寒地冻,寒风凛冽,大雪飘扬,我们躺在暖烘烘的热炕上,母亲坐在炕头,就着豆大的、昏暗的煤油灯纳鞋底、做鞋帮,往往我们一觉睡醒,母亲还在忙碌,瘦弱、疲惫的身影倒映在对面昏暗的墙壁上,显的有些孤独、有些恍惚。

上初中之前的岁月里,我几乎穿的全是母亲做的布鞋,很少穿商店里出售的胶鞋、凉鞋。但是,上初中以后,要上体育课,进行跑步,跳远,跳高等项目的训练,老师要求所有学生穿商店购买的运动鞋;学校经常召开的体操比赛、运动会等集体活动也要求学生穿运动鞋。看着其他同学脚上漂亮、富有弹性的运动鞋,再看一看自己脚上那粗笨、土气的黑布鞋,心里就很难受、非常自卑。

星期六,回到家里,母亲看到我沮丧的表情,问我:“咋了?没精打采的”。“同学们都有崭新、漂亮的运动鞋,就我一个人穿着黑布鞋”我低着头小声嘟囔着。“哦”母亲看着我脚上的布鞋,瞬间明白了。

星期天下午再返回学校时,母亲塞给我一个塑料袋子,我打开袋子:一双崭新的“双星”运动鞋出现在眼前,蓝色的橡胶鞋底,雪白的帆布鞋面,蓝色的鞋带,绿色的“双星”标志,好漂亮的鞋子啊!我心里异常激动:在学校里,穿着这样的新运动鞋,那甭提有多神气了!

又一个周末,回到家里,看见母亲在仔细地,一针一针地缝补父亲和她的一堆破旧鞋子,这堆鞋子里面,大部分是母亲做的布鞋,只有少量的几双是在商店里购买的“解放鞋”。这些鞋子都十分破烂:不是鞋帮烂了,就是鞋底磨通了,但是,母亲却把这些鞋子全部洗净晒干了一一进行缝补。我说:“妈,别缝补了,这些鞋子太烂了,没法穿了,扔掉吧!”“孩子,你也大了,现在家里就这样子,我又身体不好,干啥都要钱,进的少,出的多。我和你爸成年在山里劳动、土里刨食,不啥见人,穿啥都一样,只要鞋子不露脚就行了。记住,在学校里一定要好好地学习,多学本事!”母亲语重心长地说道。听着母亲的话、望着自己脚上崭新的运动鞋、母亲缝补的旧鞋子,我心里就像打翻酱菜坛子,酸、甜、苦、辣、咸,各种味道涌向心头,难受极了。

此后的三年初中生活,我只穿了那一双运动鞋,其余时间都穿着母亲做的布鞋。

光阴似箭,时间如梭,似乎转眼间,十多年就过去了,我已经参加工作,家里生活也逐渐好转了。随后的岁月里,我基本上穿皮鞋、运动鞋,很少再穿母亲做的布鞋了,原因两点:一是因为时代进步了,现在物资很丰富,皮鞋、运动鞋不但结实、美观,而且价格也合理,一般的穿衣穿鞋不再是负担了,同时,好多场合,穿布鞋也的确有些不妥当。二是母亲已经老了,一生的劳累、病痛的折磨,眼花手颤,没法再做布鞋了。

有一年春节,回家过年,一天晚上洗完脚后,没有拖鞋穿,我只好光脚又穿上刚刚脱下来的皮鞋,母亲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五一”长假,我回家看见母亲正坐在院坝里纳鞋底。我连忙向前制止:“妈,您在给谁做鞋子?您现在身体又不好,要多休息,不要再做鞋了,没有穿的了,我们去买不就行了。”母亲一面纳鞋底一面缓慢地说:“给你做的。这事你不要管,我一天到晚闲着,心里憋得慌,就想给你做双布鞋,我知道你们在外面不穿布鞋,可是,你回家后可以穿呀!布鞋穿着脚不臭,很舒服的。”望着母亲脸上坚定表情,我无法再劝阻,我明白:一双亲手制作的布鞋,就是一位农村老母亲对子女深深的、无限的爱。

后来,由于母亲的身体时好时坏、及其它种种因素,这双布鞋一直到年底才算勉强完成,半年后,身患多种疾病的母亲急匆匆地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望着这双崭新的、母亲亲手为我做的老布鞋,我心如刀割,泪水不断涌入眼眶:“这是母亲生前做的最后一双老布鞋——为我做的!母亲啊,母亲!您在天堂过得可好?儿子想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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