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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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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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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情叠松

人的思维和记忆活在时间里,而肉体和躯壳则活在空间里。我们还有记忆和思维,说明还存活在这个物质空间中,一旦没有了思维和记忆,我们存放在物质空间中的躯壳空空如也,它只属于地球、属于尘埃。

一朋友经常爱说这样一句口头禅:睡不着总比醒不来好。一句戏言,但道出了生命短暂脆弱和人对死亡恐惧的事实的事实。

有时候现实和梦是交织并行的。我们可能就生活在梦中,而梦境也可能是现实的再现。

2017年6月24日的清晨,手机急促的铃声加震动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接过手机,话筒那边妹夫的语气显得十分惊恐:“二哥,听说茂县松坪沟一座山全部垮塌了,把一个寨子全部都给埋了,是不是真的哟?”听到这些话,我惊愕万分,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希望自己还在梦中。

没过多久,微信上就传来了一个短视频:一座陡峭的大山自上而下崩塌,将山脚下平缓地带的村庄全部掩埋,塌方体像流沙一样从河东冲到了河西,并开始慢慢地堵塞河道。

可能是对自然灾难与生俱来的恐惧,加上“5·12”汶川特大地震的亲历,看到这个画面,我一下就又跌落到了一个惨烈恐怖的梦魇中:家乡天空中阴云密布,乌云越急越厚,最后积雨云承受不了自身的重量,从空中跌落下来,将西边的山完全砸落到了世界的另一个尽头,而东边的山则开始崩塌,像流沙一样,将生我养我的村寨掩埋,并不断地向西边推去,我孤立无助,我奔跑,我歇斯底里的呼喊亲人,我挣扎……村寨里大多数的亲人都远去了,幸存的亲友们围着摆放了一圈又一圈的棺材,跳着丧葬舞蹈和羊皮鼓舞,棺材燃烧的火苗映衬着亲人们哀伤的泪眼。

梦境和现实如此的交织,我迷茫、我糊涂、我惊恐、我无助,我希望这一切还都是梦魇。但现实却是如此残酷,之后的微信、腾讯、电视等各种媒体铺天盖地全是关于“茂县新磨村山体高位垮塌”相关报道,报道内容惨烈程度令人触目惊心:茂县叠溪镇新磨村发生高位山体崩塌,46户被埋,141失联。通过全面的调查核实,最终数据定格为10人死亡,70余人失联。

突发的灾情引起了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习近平总书记和李克强总理分别作出指示和批示,相关部委,省州县迅速反应应对,各救援单位火速驰骋赶往现场,展开了一场与死神竞速的生死大营救。然而,奇迹终究没有发生,48小时黄金救援时间过去以后,除了10具遇难者的尸体外,其余的生命便悄无声是的长眠于一座叫富贵山的山脚下了,只有那条白色的土狗,一瘸一拐地徘徊在乱石横生的塌方体上,悲悲戚戚的哀嚎着,寻找失去的家园和主人,久久不肯离去……

富贵山,新村。多富有吉祥和蓬勃向上寓意的山名、村名,它寄托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们多少美好的愿望!

然而都说苍天有眼,我看却是老天最无情!

从这场灾难回看生活在岷江龙门山断裂地带的人们经历着怎样悲怆的历史和磨难的伤痛!

这个叫新村的寨子,隶属于茂县叠溪镇新磨村新村组。这个象征希望与未来的村寨转眼间就如此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实在是让人有种难以置信后的痛彻心扉。

是的对于这个村寨,我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叫做新村的村寨是在1976年松潘平武大地震时,从一个叫雷谷山梭梭寨上搬迁下来的。当时经过多次选址,只有在叠溪两河口这个地方有块开阔的平地,于是集中修建了这个叫新村的寨子。村寨房屋联排修建,中间还有一条整洁的街道,大有市集雏形的味道,在那年代,行走在新村这样的村寨中,恍若一下就步入了共产主义社会的味道。

作为生活在高山深谷中的羌人,从来对自然充满着一种圣神和亲和的态度,懂得如何善待自然,尊重自然。在每一羌寨,都会有一片神林,以及神林中祭祀天地万物的白石神塔。关于神塔的来历,有这样一个传说。相传,天神阿布曲格和地母红满西共同开天辟地,并创造世间万物生灵后,在此地留下了一颗宝珠。宝珠熠熠生辉,光彩夺目,羌人尽皆前往观看,并试图将宝珠从地上拾起,但这颗宝珠好像生在地里,没有一个人能拾起这颗宝珠。人间盗火英雄热比娃在天庭盗火时,从他阿爸,也就是火神蒙格西那里了解到,那是天神阿布曲格传达神谕而留作的标记。于是羌人就在这个地方修建了一个白石神塔,以护卫这颗宝珠。

羌人信奉神灵,畏惧自然。当面对洪荒、干旱、瘟疫、地震等自然灾害时,只好将希望寄托给一个虚幻缥缈的偶像,以来慰藉恐慌无助的内心世界。其实,其他宗教和其他民族的信仰尚何不是如此:人类在面对自然是显得如此渺小,而在灾难面前,却又是如此的脆弱。如果人类一旦失去了精神寄托,未来又何去何从?

地处典型干旱河谷地带的羌民,生存的自然环境是何其的恶劣。羌族地区有关志书中,描述环境风俗多用这样言简意赅的语言:“地瘠民贫、凤淳讼息。”。再看看上世纪英国学者托马斯以及中国人类影像学大师庄学本的照片,我们仿佛穿过时光隧道,看到的是一片贫瘠苍凉的土地上,那群消瘦贫穷的人们,穿着简朴破旧的衣服,是怎样艰辛却又简单快乐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而神塔多修建在村庄背后的神林里,过去,在每个羌寨都会修建一个神塔或是一座神庙。神山、神树、神林,是羌人精神寄托的场所,更是羌人保护自我的直接体现。

生活在龙门山断裂带上的羌民,经历过无数次地震、洪荒、火灾等自然灾害。几千年生存的历练中,得到一种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命启示。

在过去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时代,生活在高山峡谷的羌人多集中居住在高山或是高半山的台地上。这一方面可以防御外来敌人的袭击,另一方面更主要是为了避开地质崩塌、洪水等自然灾害。

而像位于松坪沟两河口这样的地方,过去居住的人也相对较少。虽然松坪沟山清水秀,植被丰茂,大大小小十来个高山湖泊像美玉一样散落在旖旎舒缓的山谷中。岁月穿梭,四季更替中,松坪沟可谓美轮美奂,说是童话世界,人间天堂也毫不为过。但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更需要的是审时度势的做出明智的选择。在过去生产力地下的社会,解决吃饭问题才是最关键的问题,于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依然选择了高半山地带,或放牧牛羊,或纺织耕作。

在自然灾害面前,羌人懂得保持一种敬畏虔诚的心态,但从来不会畏惧和退缩。关于地震的来历,羌人一直流传着这样的故事:苍天是一块青石板,大地是一只大鳌鱼,而天狗就是大地的母舅。一天,地母虚荣的女儿为了除掉身上的那张难看青蛙皮,于是蜕掉后丢在火塘中想烧掉。天狗闻到那股浓烈的焦臭味后,就从大鳌鱼的耳朵里钻了出来,想探个究竟。大鳌鱼没有了管束,想翻身起来,就开始不停地摇摆,于是就形成了地震。

简单的故事情节,反映出羌人朴素的唯物观点。大地是由物质构成的,而这个由物质构成的世界处在运动和变化之中。灾难的形成都是无心而就的,或者说是由于追求美丽而带来的伤痛。

叠溪松坪的美景就是在这种伤痛中诞生的。那是1933年8月25日,,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大地深处那只羌人心中的神兽大鳌鱼再次变得躁动不安,一场7.5级的地震撕裂了大地母亲干裂的肌肤。在大地深处的隆隆声中,群山在剧烈的摇晃,地面全是裂缝,忽开忽闭,山坡上的地表一层层地被撕裂开来,倒桩的树木和崩塌的山体阻断了奔涌的河流,形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堰塞湖。而房屋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排排顺势破损倒塌。飞沙走石中,人们被抛摇在地,耳鼻口中全是泥土,大地昏暗一片,恍若世界末日一般。尔后,整个一个叠溪古镇就沉入了形成的堰塞湖中。

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灾难面前,伤痛过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依然只能选择留守,因为这片土地就是根,就是孕育和维系生命的大地母亲,谁会嫌弃母亲的贫穷与苍老呢?于是在满目苍夷的土地上,人们收敛起眼泪和悲伤,掩埋好亲人的遗体,从废墟中抛出最后一把粮食,开始重建自己的家园。

人是需要精神支撑的,面对灾难,只有展望、想象才是最好的寄托。于是人们将灾后形成的这些美景,编成许多天马行空的故事,来告慰地震亡灵生者的坚强,以及生者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是的,羌人就生活在这样一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而叠溪、松坪沟、新磨村就是这片土地上一个普通却又特殊的羌乡山寨。灾难、伤痛、磨难、贫瘠都不会成为羌人生存在这片土地上退缩的理由。

叠溪大地震、松潘平武大地震、“5·12”汶川特大地震,以及“6·24”茂县叠溪镇新磨村山体高位垮塌。面对那么多惨绝人寰的灾难,很多满怀同情的爱心人士总是带着不解的疑惑:为什么不离开能?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了今年4月在松坪沟两河口村开展的一次笔会。这次笔会的倡导者和主办者陆总,一个曾经满含激情,徒步长江黄河的勇士,在岁月的历练中,已变成一位内敛深沉的思想者,很多时候都在思索人类存在价值、意义、目的、方向等这样深远的哲学问题。智者总是会抛出一些观点,同时引得别人的一番争论。“6·24”山体高位垮塌后,当陆总抛出面对灾难的态度时,阿坝师院的周教授认为:在人类几千年历史上,曾经湮灭过多少城市,庞贝古城、楼兰和尼雅古城,等等等,数不胜数,它们或废弃于沙漠、或深藏于山峦、或淹没于水域与丛林……但考古调查却发现,那些湮没的城市,消失之前死人并不多,因为在湮没之前,人都搬走了。

城可灭,人不可灭。因为只有人,才是城市的真正主人。相反,如果人只是城市的附庸,那么,不仅人不可活,城也不可活。

岷江干旱河谷的羌人,在龙门山断裂带上,从来没有成为大地的附庸,而是毅然选择了做这片土地的主人。尽管这片土地如此的沧桑有多灾多难。

而对于活着的和那些深埋在灾难土地上的亡灵们,我只希望他们能听见这段佛语故事:有个人死了,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如此短暂。这时,他看见佛祖手拎一个箱子向他走来。佛祖说:“好了,我们走吧。”男子说:“这么快?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佛祖说:“很抱歉,但你的时间到了。”男人问佛:“你的这箱子里是什么?”佛祖说:“是你的遗物。”男人疑惑地说:“我的遗物?你的意思是我的东西,衣服和钱吗?”佛说:“那些东西从来就不是你的,它们属于地球。”男人又问:“是我的记忆吗?"佛祖说:“不是,它们属于时间。”男人猜测:“是我的天赋?”佛祖回答:“不是,它们属于境遇。”男人问:“难道是我的朋友和家人?”佛说:“不,孩子,他们属于你走过的旅途。”男人追问:“是我的妻子和孩子们?”佛说:“不,他们属于你的心。”男人说:“那么一定是我的躯体。”佛祖:“不,你的躯体属于尘埃。”最后,男人肯定地说:“那一定是我的灵魂!”佛祖一笑而过:“孩子你完全错了,你的灵魂属于我。”男人眼含泪水,从佛祖手中接过并打开了箱子……里面空空如也!他泪流满面,心碎地问佛祖:“难道我从来没拥有过任何东西吗?”佛祖:“是的,世间没有任何东西是真正属于你。”死者:“那么,什么是我的呢?”佛祖:“你活着时候的每一个瞬间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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