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铁柱”

王术德

最近抖音上有位顶级网红小狗，名叫多多。诚然，抖音上关于阿猫阿狗的视频自然不少，这些小东西或呆萌可爱，或聪明伶俐，或憨态可掬，多少能吸引不少人眼球。然而这多多可就不一样了，一通神操作，能颠覆你的认知。

为啥这样说，你看抖音上的这条小狗——多多，穿着个性化十足的衣服，背着一背篓东西，笔挺站立在十字路口，左盼右顾，牵着主人准备过斑马线。这都不算什么，不管是人牵狗，还是狗牵人，总是互动的。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位小狗多多竟然能开着小车，单独上街卖菜，这就离谱了，多多已经能进行自主思考并且付诸行动了。更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多多竟然还能做数学题、写毛笔字，天哪！这世界也太疯狂了！太神奇了！

糟糕的是，关于多多的视频，我真的没有看出任何剪辑的痕迹，所以免不了有些大惊小怪。

其实，对于视频的真实程度，倒不是我想继续展开的话题。现在这个时代，什么样的事情存在和发生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了，更别说现在很多人将大量的时间和情感用到养宠物上，并将这些宠物养到通人性，并几乎快要到达通神的地步，也就见怪不怪了。

对于养宠物，打心眼里不接受，甚至是排斥的。出生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我们，吃过生活的苦，知道生存的不易。养猪马牛羊、鸡鱼鸭鹅等这些畜禽，是为了以命养命；养狗养猫是为了看家护院。这种生产生活方式从人类驯化和培育这些动物一直沿传至今，人与动物之间自然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表，却又和谐共生的依存关系。

不知在什么时候，兴起了养宠物的热潮。人类大概就是这样，只要解决了温饱问题，精神上就会陷入匮乏空洞，需要找些情感支持，饲养宠物也就成了填补精神空缺的一种方式。在我想来，饲养宠物应该是从养狗养猫开始的，因为它们既有生产生活的特性，也有宠物特。与它们相处久了，产生情感，形成一种精神寄托，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饲养宠物的眼光越发奇特。且不说把猪马牛羊、鸡鸭鹅兔这些生产生活资料当成宠物养，更是把豺狼虎豹这些凶猛野兽，甚至将蜘蛛毒蝎、蟑螂臭虫也当成宠物来养，实在令人费解。

然而，人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很多时候，思想的反转突如其来，猝不及防，我家竟然也养起了宠物。

前两年，上高中的女儿逆反得厉害。无缘无故发脾气，拖沓懒散延误上学；找借口请假逃课；和家长商量后，不经同意就私自换班；不愿在原来学校上学，换个环换个学校，上一天就不肯在上学；请一对一补课上几天又嫌学费贵……实在让人头痛。因工作原因，我长期在外工作，加之女儿和我极为性格相似，直接管理更容易发生冲突，对女儿的种种叛逆行为，感受相对较少。好在妻子忍耐力好，直接管理女儿的妻子，对女儿的种种叛逆行为，只能硬着头皮去开导适应，那种体验只有她自己能感受，那种爱之切，痛之楚只有她自己清楚。好在伟大的母爱陪伴女儿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叛逆期，感谢上天让我遇见温情沉稳的妻子，是她持久柔长的耐心和爱，让女儿走出了青春的困惑。

青春叛逆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在骨子里认定的东西，永远都认为是正确的。拿俗话说，就是认死理，钻牛角尖。女儿上高中后，一直闹着要养条小狗，我和妻子一直不同意，就跟女儿讲不同意养宠物的道理。对于我们一番说教，女儿直接回怼说：“你们这是自私，过去农村需要小猫小狗看家护院，还有一定的价值，你们就养着，现在不需要它们了，你们就不养了，这就是鸟尽弓藏，兔走狗烹，典型的实用主义。”

女儿的这番话让我无言以对，出于家长的威严。我沉下脸，说了句：“要养你养，反正我们是没那个闲心和时间养啥阿猫阿狗的。”女儿红着脸，丢了句：“好，就我自己养”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想，女儿闹一下情绪就完了，哪知道一个月后，从都江堰出差回来，家里多了条银白色的花猫。小家伙看见我进屋，便像一道银光，箭一般跳到坐在沙发上妻子的怀里，一双透亮幽深的小圆眼警觉地上下打量着我。我放下手中的包，看看客厅窗台下新增的猫餐具、猫砂盘，知道这不速之客将会长期盘踞在家里了。于是问妻子：“你买的呀？”妻子回答说“我哪有这个闲心哟！”“琳儿买的？”“除了她，还有谁？但你不要说她哟”

妻子总是这样，生怕我和女儿为点小事发生冲突。我知道妻子心中的顾虑，女儿正值青春叛逆期，我对女儿期望和要求又有点高，话题达不到一个切合点，就很容易发生冲突。对女儿的这种做法，当时心里确实有些生气，就问妻子是哪里买到，我知道县城是没有这种宠物猫卖的。妻子说是在都江堰买的，我听了更生气，我长期就在都江堰上班，女儿买宠物猫都来都江堰了，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妻子说，给你商量你会同意？我又问是她自己一个人去买的，妻子说是和她表哥一起去的。我又问买成多少钱，妻子随意说不贵，就几百元钱。我有些不信，毕竟从那小家伙身上能看出多少有些名贵气息。我才知道，这家伙家族血脉品种叫银箭翘，价格不菲，买来的时候花了好几大千元。

我转了个话题说：“她不是一直想买条狗吗,咋买了条猫回来？”妻子说：“本来想买狗，嫌贵，就买猫了。”我无奈地摇摇头说：“哦，买都买了，有啥办法，好好养着吧！”再看看坐在妻子怀中闪着灵光的小家伙，问妻子取了个啥名，妻子说叫铁柱。我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就它这样，比耗子大不了多少，还敢叫铁柱？你取的？”“我哪有这本事哟，你女儿取的，不就是因为它太瘦小了，希望它长大了像铁柱一样强壮嘛！”我笑了笑，说：“有想法，好名字，希望如此！”

因为工作原因，我长期抽调在都江堰参与《中华羌族历史文化集成》编纂工作，回家的时间很少。妻子除了照顾上高中的女儿，管理铁柱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项重要任务，渐渐地，铁柱也成了她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

是呀！我完全能感受到妻子的压力：正值中年丈夫长期在外工作，外面大千世界是否经得起诱惑？青春叛逆期的女儿成天闹别扭，关键是再过一年半载，女儿还得面对高考。好在现在有了个铁柱，多少能排解一些心中的压力与孤独。

铁柱刚到家时才满三个月。个头不大，一尺来长，体重也就两三斤，显得有些瘦弱。但一身灰白相间的皮毛，加上一条长长的尾巴，给人以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势，像是微缩版的白色东北虎。年岁不大，嘴角两边的胡须却特别挺立精神，幽蓝透亮的双眼中闪烁着一种令人怜爱的呆萌，特别是那双耳朵，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警觉地挺立起来，并左右侧耳倾听。后来妻子给我解释铁柱 这个品种是因为它的皮毛和那双耳朵，人们就称这种猫叫银箭翘。

照顾宠物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耐心和爱心必不可少。和人一样，小东西的吃喝拉撒都得照顾周全。吃还好办，猫粮和羊奶是宠物店购买的，按时放进食盘里就可以了。当然妻子得上班还得照顾女儿，要是遇到下乡出差，妻子首先想到的是铁柱，只要能抽出时间，总会第一时间跑回家里给铁柱增添食物，就是没时间，也会打电话给妹妹，让她帮着照顾下铁柱，绝不会让铁柱受一点饿。

打理卫生是最烦人也是最繁琐的事情。成长中的铁柱食欲非常旺盛，排出来的粪便自然也就特别多，妻子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理铁柱的排泄物。虽然铁柱从来不会乱拉屎拉尿，而且每次都会将猫便盆中的排泄物用猫砂盖得严严实实。但总得清理，虽然我的胃功能较好，也从不愿意清理。妻子起初只好忍住恶臭去清理，慢慢地，把她的胃功能也就锻炼出来了，清理起来也就轻松了不少。家里多了宠物，自然也会多了宠物的味道。虽然妻子每天准时清理铁柱的排泄物，并且喷洒空气清新剂，点檀香来净化空气，但屋子里仍然会有铁柱一股膻骚的味道。毕竟铁柱是一只未骟的男猫。

除了清理铁柱的排泄物，清理满屋子若有如无的猫毛是最让人烦心的。铁柱的毛发比朱自清笔下的春雨更为朦胧，比花针更细，比牛毛更柔，像烟尘、像雾气。虽然妻子每天给铁柱打理毛发，但铁柱的毛依然在屋里肆意飘飞。沙发和床上肉眼看不见毛发，一旦坐下或躺下时，深色的衣服裤子上便满是丝丝点点的猫毛；清洁地板时，也会清扫出柳絮般的毛发。妻子为了减少铁柱毛发乱飞，专门在沙发上铺上了一张毛毯，让铁柱平时没事就在毛毯上休息，小家伙好像知道主人的意图，除了玩耍，很多时候铁柱就在毛毯上休息。虽然满屋子毛发乱飞，但又怎能忍心责怪这小家伙能？

小家伙的聪明乖巧和呆萌可爱是刻在骨子里的，以至于让我这个曾经极为排斥养宠物的人至今也改变了看法。

都说狗忠诚，猫忘情。为了不让铁柱变成一个薄情寡义的家伙，在女儿起名的基础上，我又给铁柱另起了名字——铁丑。名字灵感来源于金庸《天龙八部》中一个叫庄聚贤的，一个忠诚痴情的角色。希望小家伙别嫌贫爱富，忘恩负义，逃离家庭，我知道，妻子已经很难离开铁柱了。

情感绝对是相互的，人和宠物也一样。铁柱察言观色的能耐绝对一流。每当妻子回家走到三楼，六楼上的铁柱就已经蹲在门口的鞋柜上等待主人了。一开门，铁柱跳下鞋柜，围在主人身边，“妈妈妈”叫个不停，声音绝对轻柔，也特别像娃儿叫娘，只是作为男猫的铁柱也太奶气了，这大概是大环境所致罢。进屋后，妻子走哪里，它跟哪里。妻子坐在沙发上，它就坐在怀里一起看电视，妻子坐着打毛衣，它就在旁边摆弄线团或毛线签；妻子困了，它就走到旁边给它准备的毛毯上陪着打盹；要回寝室休息了，铁柱就像乖巧的孩子，也跟着上了床，并完成每天固定任务——给妻子按摩，铁柱首先蹲在被子上，然后从妻子胸口到肚子，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来回用脚踩踏个不停。有时我也享受这种待遇，给妻子按摩完后，妻子就说，去给你爷爷按摩一下。铁柱有些犹豫地看着我，然后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我身上，浮皮潦草地踩踏几下就走开了。铁柱见主人休息了，便乖巧地走到妻子脚下，安静地卧在床尾休息了，整个夜晚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第二天清晨醒来，铁柱会第一时间走到妻子床头，叫一声“妈”，然后再按摩一番，妻子这才惬意地起床，开始新的一天。

当然，铁柱不是对谁都这么亲昵。就是对第一主人琳儿，也存在很大的距离感。琳儿平时在学校，与铁柱相处的时间少，更关键是琳儿毕竟是孩子，耐心不够。回来心情好的时候抱一下，逗一下，心情不好时几巴掌就骟在铁柱身上，铁柱不躲不闪，依旧围在琳儿身边打转卖乖。铁柱知道琳儿才是它真正的主人，只要琳儿召唤，铁柱一定会跑到琳儿身边。琳儿带同学到家，就是为了让同学看看铁柱，铁柱生性胆小，只要有陌生人到家，便会一溜烟躲到琳儿床下不出来，琳儿便大声地吼几声：“铁柱，铁柱，又跑哪里去了，快出来。”不到几分钟，铁柱才怯生生地从床下走出来。我想，出来见还是不见，铁柱一定经过几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出来了的。

我也越来越喜爱这小家伙了。回到家里，我习惯性地“铁丑，铁丑”喊个不停。只要妻子不在，铁柱也会在大门上迎接我，并且在脚边打转撒欢。夏天躺在沙发上，铁柱也一侧躺着纳凉。我就用手或脚趾去触碰它的尾巴，小家伙就慢条斯理地按我触碰的节奏左右吧嗒着尾巴，十分配合，甚是可爱。有时我用手去拍它的脑袋，小家伙便眯着眼睛，然后围着手左右打转，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

很多时候，铁柱就一个人在家，我想，它一定很寂寞，也很无趣。家里让铁柱玩耍的东西很少，除了女儿给铁柱买的一个带羽毛的铃铛外，就没有其他玩具了。铃铛肯定玩不了多久，于是铁柱自找乐趣，或把妻子的毛线团找出来在客厅里放毛线团，或从沙发底下找出一个弹珠或一个乒乓球，在屋里追逐嬉戏，自得其乐。这也练就了铁柱一身敏捷如闪电的本领，家里没有老鼠，几只苍蝇是有的，那些可恶的家伙被铁柱见一个消灭一个，屋子里也就清净了许多。玩耍累了，铁柱很多时候就躺在女儿房间的椅子上打盹休息。女儿房间向阳，铁柱就喜欢这样慵懒地晒着太阳。还有很多时候，铁柱跳上窗台，在窗台上来回踱步徘徊，然后蹲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世界。这时，它就是一个哲学家，自己世界的哲学家，思索着窗外的一切和它的梦想。我想铁柱一定很想走出去看看。

铁柱生性胆小，它走出家门的胆量和勇气是一步步锻炼出来的。

我家住六楼，整栋楼就我家客厅窗户没装防护栏，我不喜欢像监狱一样被囚禁的感觉。窗户中间是一对平开窗，妻子不敢将窗户大打开，怕铁柱从窗户跑出去，为了透气，就只开一道缝。但铁柱毕竟是灵猫，敏捷灵活程度可想而知，家里的苍蝇蚊虫它都逮住随意玩耍，更何况有一定间距的窗台。

起初，铁柱就在窗台内侧踱步徘徊，尔后开始在打开的窗子缝隙中来回穿梭，再后来铁柱又迈出一步，在仅有两指来宽的窗台外侧徘徊，妻子见状，魂差点没被下掉。于是成天紧闭窗户，这样客厅里铁柱的膻骚味就更大了。我回家习惯性去开窗户，总免不了被妻子一顿训斥。

我家房后还有个露台，到达露台需要经过两道门，妻子为了防备铁柱溜出去，总是提醒家里人一定要随手门。我记性差，很多时候都忘记关门，为此，还受了妻子不少训斥。就在这些当口，铁柱总会瞅准时机，一溜烟钻到门外的露台上。这时，铁柱的行为绝对让人捧腹。小家伙在妻子的精心抚养下，不到一年时间，已从两三斤的体重飙升到快十斤了，体态健硕，毛色光亮，一副勇猛威武的样子。然而在陌生的环境下，小家伙怂了，它那怯懦的本性再次暴露无遗。在这新的环境中，铁柱就像迷途的羔羊。铁柱后脚踏在后门的瓷砖上，先用一只前脚在露台的水泥地板上爪几下，然后才警觉地走到露台上，此时，铁柱不知是晕水泥地板还是晕新环境，铁柱四脚爪地，趴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像一只巨大的毛毛虫，开始匍匐前进。作为主人，我都为它的怯懦汗颜，于是我上前拍拍它的小脑瓜，说：“铁丑，英雄好汉那是你这个熊样，都不知道害臊，快起来。”小家伙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在地上盘旋打了几个圈，然后起身朝花台方向走去。

以后铁柱每次到露台都是规定动作：试探爪地、匍匐前行、盘旋打转、花园散步。妻子很不放心铁柱到露台玩耍，怕它从隔壁楼道跑掉。我笑着说：“就铁柱这熊样，还敢跑到哪里去哟？”妻子说“不跑？跑了你负责。”我说：“绝对我负责。”妻子还是不放心，每次铁柱跑到露台上，总是第一时间揪回屋子。

铁柱的乖巧呆萌虽然给妻子带来不少快乐，但依然无法缓解工作、家庭和女儿高考带来的压力。妻子日渐憔悴，母亲知道妻子的苦，便以琳儿高考需要照顾为由，从理县老家到茂县来帮着一起照顾女儿。说是照顾琳儿，还不如说是给妻子打个伴儿。在母亲心中，妻子是最好的儿媳妇，母亲在妻子心中也是最好的婆婆。二十年来，比母女之间更和谐默契，更惺惺相惜，更相互理解包容，从未有过一句争吵，一次红脸。在母亲的眼中，儿媳绝对是正确的，只要有点家庭矛盾，母亲总是责骂我们兄弟三人，从来不会说儿媳们的任何一点不是。母亲这样做是睿智的，哪个儿媳不会尊重一个如此博大宽厚、温纯和善的老人呢？我有时还真有点醋意，甚至有些抵触反叛，但细细想来，母亲说的都有道理，自己总是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

十多年前，母亲在我这里住了好几年。2008年“5·12”汶川特大地震后，因兄弟带了老二，母亲回去帮着照看孩子，便回了理县。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十四年，母亲也在流淌的岁月中逐渐老去。从不唠叨母亲现在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过去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还会不时地哼上几曲。现在苍老母亲依然不停地做她的针线活，累了，她就在沙发上或床上躺着休息会儿，然后又接着又拿起手中的针线不停地绣呀绣。作为子女，我们知道她内心的孤独与寄托，但都劝她别再做针线，少绣点，并且还善意地打消母亲的积极性，说母亲羌绣做得再好，现在也没人喜欢没人要了。母亲带着苍老的笑意并不反驳，她知道自己所做这一切的价值。每年除了几千元的劳动回报，更为重要的是，母亲手中针线和绣出来的羌绣作品，就像佛教信徒手中的佛珠和转经筒，是她最可靠、最重要的精神寄托。

衰老的母亲变得更敏感，更忧郁，更沉默。母亲为正处更年期的子女家庭和睦提心吊胆，也为成长叛逆的孙儿孙女忧心忡忡。

唯一的寄托就是坐在寝室的窗边不停地绣呀绣，而铁柱则一会儿蹲在床上看母亲绣羌绣，一会儿又跳上窗台看着窗外的世界。此时，屋子里就变得比世界尽头还寂静孤独。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孤独，也许是诱惑。在妻子的叮咛下，我和母亲已经足够小心地看护着铁柱了，万万没有想到，这胆小怯懦的家伙竟然出逃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那是初夏的一天，我刚到办公室，母亲就打来电话，言语显得急切慌乱，说铁柱不见了。我平淡地说应该不会，铁柱到后花园都那么胆小，绝对走不到哪里去，一定是躲在哪个旮旯里睡懒觉。母亲言语仍然十分慌张，说自己到外面去买东西回来，屋里屋外找遍了也没见铁柱的影子，一定是弄丢了。我让母亲不要着急，也别忙着给妻子打电话，以免她担心。

于是我心急火燎地赶回家，依照铁柱的生活习性，也在屋里屋外找了个遍。结果除了铁柱的毛发和屋子里淡淡的膻骚味，我什么也没有找见。再看看客厅的平开窗，比原来的缝隙大了点，心里凉了半截，感觉这家伙肯定跑了。于是，我又到单元楼道和隔壁单元挨家挨户去问，家里有人的都说没有见到过。我还去问了小区物业打扫卫生的大姐和楼下商铺的老板，有的说前两天看见过两只流浪猫，有的说刚才看见过一只猫，但是是黄色的，就是没有见到过我所描述样子的猫。看我毛焦火辣的样子，有人甚至带着同情的语调说，那么名贵可爱的一只猫弄掉了真是有点可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话，我甚至疑神疑鬼地怀疑起说这话的人，是不是把他铁柱藏起来了。

妻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没过多久也回了家。母亲自责地说自己出去买了点针线，没耽搁半小时，回家后铁柱就不见了，表情显得十分沮丧没落。妻子宽慰母亲别着急，自己却像是丢了魂一般，拿着铁柱的猫粮袋子，一边上下抖动口袋，一边喊着“铁柱，铁柱…….”就像招魂一般，屋前屋后寻找铁柱。妻子又问我寻找铁柱的过程，我照实给她作了汇报，她仍然不甘心，也照我的方式重新去寻了一遍，结果仍然一无所获。

我知道妻子离不开铁柱，铁柱走丢了，她心里就像掉了一块肉，空唠唠的。我知道现在用任何语言都无法让妻子平静下来，但我感觉铁柱没有走远，也许过一两天就会回来。

下午，隔壁邻居才回来，我就问邻居是否看见过铁柱，邻居说，她对猫猫过敏，要是看见铁柱，一定会把铁柱送回家的。

就这样，一家人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度过了漫长的一天。

第二天，下了一整天雨。一家人的心情和这场滴答的雨滴一样，显得纷乱无序。这天，丈母娘和姨姐姨妹竟然也知道铁柱弄丢了，都打电话里安慰妻子别太难过，丢都丢了，就别太纠结了，关键是别让琳儿知道，免得她又闹情绪。我知道，妻子想铁柱心切，一定是说漏了嘴，不然以她的性格，是藏得住事情的。母亲则整夜没有合眼，怪自己为了贪图一点凉风，开大了一点窗户缝隙，更不该出去买啥针线，母亲一夜之间好像又老了许多。

妻子和母亲认定铁柱肯定不会回来了，心中的失望无以言表。我也认为自己的第六感出了差错，十分沮丧。

然而在第三天中午，邻居敲开了我家门，将卷缩成一团的铁柱抱到了我面前，说：“这是不是你家的猫，不晓得啥时候跑到我家卧室窗台的防护栏上，今天早上感觉鼻子有点过敏，拉开窗帘，就看见一只猫趴在窗台上。”我大喜过望，两眼放光，连声说道：“是我家铁柱。太感谢了，给你添麻烦了，让你费心了。”邻居见我点头哈腰的样子，笑着说：“都是邻居，不至于吧？客气得跟日本人一样的。”我自己也笑了。

找回铁柱，让自责的母亲卸下了像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不少，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这淘气的铁柱，差点要了我半条命。”妻子虽然心里欢喜，但看着铁柱被雨水淋透后凌乱不堪的皮毛，惊诧慌乱的眼神，卷缩颤抖的身子，怜爱之心如刀割般疼痛，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一边抚摸一边嗔怪铁柱：“以后再乱跑，就不要你了。”丈母娘和姨姐姨妹知道后，也打电话给妻子，说找到了就好哟，毕竟是条生命，是个伴儿。只有琳儿最后才知道铁柱失而复得的经过，琳儿的情绪并不像妻子想象的那样激动，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跑了就跑了呗，只是花了那么多钱，丢了有点可惜。”琳儿的态度让我们多少有点意外，但我想，这也许是好事，毕竟，女儿还没有对饲养宠物达到痴迷依赖的程度。

有了一次丢失铁柱的经历，妻子对我的叮咛更多了，母亲更是倍加小心，生怕出了什么纰漏。然而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小心，越是怕出事，关键节骨眼上，就会出事。

万万没有想到，就在高考前两天，铁柱再次出逃了。这无异于给妻子一个晴天霹雳，对我而言也是当头一棒。虽然我知道铁柱对女儿并非不可或缺，女儿对铁柱也没有达到痴迷依赖的程度，但是对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孩子来说，任何一点小事都可能引起她极大的情绪波动。更何况高考前一天，女儿就不想参加高考，一大早，在家里无缘无故的大发情绪。在卫生间里又扯头发，又砸洗漱工具，最后弄得自己胃痉挛，不停地干呕。妻子手足无措，一边给她搓揉胸口拍打后背，一边安抚情绪，而我只能躲在后院的阁楼里，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见，我和妻子都怕我的出现会激起女儿更大的情绪。妻子的耐心和温存最后让女儿平静了下来，琳儿强压住情绪，勉强去参加了高考。

好在冥冥中有天神木比保佑，琳儿平稳地完成了两天的高考，而高考这两天，我和妻子心里就像吊着几个水桶，一直七上八下的。特别是女儿晚上回来，生怕女儿问起铁柱，好在第一天女儿没问，第二天高考笔试结束，一家人心情放松了，女儿感觉也不错的样子，这时，她才想起铁柱，就问它跑哪里去了，我和妻子就说刚才都还看见的，兴许到哪里耍去了吧！女儿也没有多想，就和同学出去放松去了。

等女儿出去后，我就给妻子说：“孩子们就是这样，喜欢的东西一定得要，得到的东西又满不在意，她们图的一时新鲜，喜欢一种感觉，而并非一种寄托。”妻子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然后又像如梦初醒般说道：“铁柱到底从哪里跑出去的哟？肯定是你又没有关门，从后门上跑出去的。”我说：“肯定是从后门上跑的，但不一定是我。”妻子说：“不是你，还有谁？”我说：“昨天一大早，女儿发情绪，说不定铁柱就这个时候跑出去的。”妻子并不买账，我就说我们就不纠结铁柱到底是怎么跑出去的了，但我感觉铁柱会回来的，妻子却始终不相信。

而我的预感再次得到了灵验。第二天早上，妻子正在卫生间洗衣服，铁柱灰头土脑地从后门跑了进来。妻子对铁柱的再次回归深感意外。而出走了三天的铁柱，也几乎让我们不认识了：满身灰土，毛色暗淡，双眼无神，瘦骨嶙峋。仅仅三天，铁柱就变成这样，实在令人心痛。前次出走，有些狼狈，这次确是可怜至极了。

我无法想象铁柱出走这三天不知道是怎样度过的。也许和大多数流浪的阿猫阿狗一样，自由随意地和它的同伴放浪在街头巷尾；亦或是和那只偶遇的女猫，在公园的某个角落风流快活了一番；也可能蜷缩在某个角落，可怜巴巴地望着来往的人群，等待主人领它回家……庆幸的是，不管经历了什么，它还记得回家的路，也不辜负我给它起了“铁丑”的别名。

有了两次出走经历，我们对铁柱的看护变得理性和随意了许多。铁柱似乎也突然成长了，变得不再那么调皮，也不再守候在后门上，随时准备出逃。偶尔，铁柱也会跳上窗台，平静地望着窗外的风景，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往日急切向往的神情。

在铁柱的眼神中，我似乎看见了所有芸芸众生，看见被人们饲养的各种各样宠物，看见了母亲、琳儿、妻子和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