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米馍馍是陕北的特色小吃。它使用纯黄米(未脱壳称为糜子)用石碾碾压成粉面后再发酵,然后制成馒头状即陕北人所称的“馍馍”,上锅用大火蒸至熟透即可食用。发酵恰到好处的黄米馍馍,吃起来有一股特别的酸酸的、甜甜的味道。如果你有幸吃到发酵的恰到好处的黄米馍馍,张开大口美美的咬上一口,再细细地嚼,慢慢地品,那股特有的黄米香再加上那酸、那甜,绝对地令你回味无穷。有的人家讲究的话,还用它擀成皮包上煮的烂烂的红豆馅,吃起来那又是一番滋味。
黄米馍馍的制作得费点工夫。我到农村的第一个春节,老太太说是我们在陕北过的第一个春节要“完完全全的按照陕北方式过年”以培养我们扎根农村一辈子的精神。所以决定蒸黄米馍馍“让娃娃们好好吃!”其实是老太太知道我们一年的辛苦劳动想方设法地给我们改善生活嘛。
由于是首次制作黄米馍馍,我们几个人是有分工的。通过一年来的“再教育”,“不劳动就不得食”的原则已经在我们的脑海里深深扎根!我们插队的收获之一就是吃白食是可耻的行径!
那么在制作黄米馍馍的工作中,我承担神马任务呢?很简单,两条。第一条,必须保证蒸黄米馍馍的燃料。那个时候黄土高坡被人们开垦的几乎寸草不生所以“乱柴”(当地人对砍柴的俗称)是每个人都很头疼的事。我呢也一样,凭着身体强壮腿脚灵活东窜西跳地在黄土坡崖上 四处出击“乱柴”加之前辈的关照尚能够“保障供给”,我在农村的那岁月里从来没有因为没柴烧而断顿神马的这也是我插队生活的伟大业绩之一吧!
为了蒸好黄米馍馍,我提前几天冒着严冬刺骨的寒风北上,来到距离我们山村十几里地外的刘渠,深入潜伏到所谓的梢林区其实就是一片柠条地,递给护林员一支海河烟人家就笑呵呵地“啊,你只要不怕扎,就管‘乱’只管‘乱’啊”,我则不顾那枝条上的刺扎的双手血淋淋般的“乱”了差不多比我还高的一背柠条,湿柠条重呀,这一路上压的我脖子直往前伸,跌跌碰碰地双腿哆嗦着迈着步子,还战胜了邻村那条偷咬狗的偷袭好不容易才背了回来。然后摊在村旁的道边风吹日晒尽快脱水。如此般我去了刘渠三、四次吧每次斩获颇丰。直到那天我如法炮制地递给护林员一支海河烟人家不接了说你不要再来‘乱’柴了,队里北京娃娃把我给告哈了说我不管你。我也知趣地说今天最后一次以后不来了。不过你给我说是哪个北京娃娃告的你?他四下里看了看再把烟接了过去低声地说了个名字我当然就记得牢牢的了。以后……嗨,不说了那是以后的事。
柠条不仅是水土保持的优良植物也是很好地的薪炭林。把湿柠条散开摊在地上让风吹日晒个半天一天就能够烧。柠条燃烧时火焰大火力猛而且燃烧时间也长!那时光公社呀、县里呀也是要各队广泛种植柠条一来保持水土二来解决群众烧柴问题。只因当年的广种薄收耕种方式整的绝大多数地块都开垦出来种庄稼哪还有闲地种柠条呢?人家刘渠算是个特例只因为解放前庄里有好几家地主所以土地多加之人少,还算是种了些柠条。
我承担的第二项工作任务是参与泡米和磨粉时控制牲畜。一开始我认为这项工作简直就是玩似的。头天下午我先跑到沟底水泉挑了三担水吧,把黄米倒进借来的老盆(陕北农家使用的最大尺寸的土瓷盆,直径至少1米以上,盆深也有50公分多)里,再把水倒进去淹没黄米即可。
黄米被整整泡上一夜,都被泡的酥酥的手一搓都能成粉状这就算是泡好了。这个时候就把泡好的黄米捞出来控尽了水,在在事先洗干净的石碾盘上薄薄地摊上一层黄米,驱动石碾反复地碾压,碾压成粉状后,再用箩把碾细的黄米粉箩出去剩下的粗粒再摊在碾盘上继续碾压。
在陕北农村呆过的人都知道,当年大多数农村是不通电的,这石碾石磨都是靠牲畜驱动。如果遇到队里的牲畜不“扛硬”,那么这驱动石碾石磨的活只有人来替代了!这活可是重活。你想这一圈一圈地推动那沉重的石碾或者石磨少则千圈多则万圈那苦当然不轻。在农村谁也不愿意推碾子转石磨的。我,在第一次制作黄米馍馍就赶上了。
黄米泡好后,我去找队长要驴,干什么?推碾子呀!尽管队里的牲畜都有忙着呢但队长还是很照顾我们知青,慷慨地派了一头老驴为我们推碾子。当然我们也不能白使唤人家更重要的是这头老驴不怎么“扛硬”(即劲头不大),特地在它上碾子前喂了人家三格黑豆。半升黑豆呀,那可不少!要知道一头驴一个月,生产队才给配吃五升黑豆咧。
这驴老了和人老了一样样的的确难以胜任大事。我把驴套在碾子上它就不肯迈步。经我再三训斥、督促、扬鞭(但只能使劲地甩动鞭子发出 “啪、啪”的声响可不能真正打在驴身上的),加上事前毕竟吃了我们的黑豆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软在如此之压力下,老驴终于迈开了不紧不慢的步子拉着石碾转了起来。
老驴拉着石碾子在那里一圈又一圈地转着,黄米在石碾的重压下纷纷被碾压成粉状片片,箩面的人这会忙得不可开交,不是从碾盘上刮起黄米粉末就是用箩子箩粉再把箩不下去的黄米末在摊在碾盘上继续碾压。我呢在一旁则美滋滋地看着人家忙活,因为有驴在拉石碾嘛。
不过好景不长,碾压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老驴就怎么也不走了。任凭我们怎么处置人家就是一个老主意“不走!”没有办法了,我只好给人家解了脖套放了人家,任人家自行返回饲养室不提。那剩下的怎么办呢?也只有一招就是我亲自上手替代驴驱动石碾。一开始我还饶有兴趣地1、2、3、4、5、6、……地心里默默数着我推着石碾转了多少圈,而且还比老驴的那不紧不慢的步伐快多了,心里想着一是快点转不就能够快点碾压完了嘛二是咱怎么也得比驴“扛硬”呀。
谁想这当驴的滋味那是绝对的不好受!也就转了一百多圈,我就觉得这双腿怎么如同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重,不要说快快的走,连迈一步都觉得是那么的难……。但是不迈开步子那石碾可不会自动的转动,石碾不转动那黄米可是成不了粉末的。到了这个光景我只有咬住牙坚持坚持再坚持。同时还不断提醒箩面人“差不多就行了,有点粗末末也不要紧嘛。反正都吃再咱们的肚子里,粗点还扛时候呢。”其实我的目的就一个,黄米粉面粗一点我不就可以少碾压了嘛。
好不容易把泡好的黄米给碾压成粉末了。我们赶快收了摊张,推了这么长时间的石碾,我已经累得不堪之言了,连打扫石碾的工作都交给了狗,请它们扒在碾盘上舔了个干净,惹得老太太连声骂我是个败家子,“这些面扫下来还能够喂猪嘛,你倒好,喂了狗。”我呢一是这半天驴当的累的我根本不想说话二是自己也知道此事“不妥”所以就听之任之呗。
等老太太把面、酵粉和好,我也歇过劲来了。还想着弥补请狗打扫碾子的过失问题,所以赶快表现非常主动地上前把老盆连抱再挪地放在烧的热热的炕头上。
为了确保黄米馍馍蒸好后的特有酸甜味道,那天晚上我们特地加大了烧炕的力度,以促使在热炕头的黄米能够发酵到位。果然,几块子长炭烧过后的,那炕面烫的我们连被子都不用盖了,平时特别爱钻我被窝的大狸猫一反往常地展着身子躺在炕头“呼呼”的只管大睡。而老盆里的黄米面团如同吹了气球般的不断上涨,一两个时辰就涨的到了盆沿眼看就要溢出来了。老太太赶忙双手使劲将其揣下去。但也就两个时辰又涨到了盆沿。老太太再如法炮制揣了下去。嘿嘿,就那一夜,老太太就没有安睡好,专干这活路了。
大约夜半三更,老太太把我们叫醒说这就要制作成馍馍蒸出来。“不然发酵的时间长了该光有酸味没有甜味了。”于是我们开始了蒸黄米馍馍的最后工作。我呢,还是燃烧的任务!确保蒸馍馍的过程不能断了柴火。我当然事前有准备,早就把我从后沟刘渠等地乱(砍)来的已经晾晒的干透了的柠条,只因那柠条来的不易所以我特地还加了些在别处乱来的白极梢子和洋土烧(五加皮)等“硬柴”,把它们分成一小股一小股的放在了窑门口。那么为什么不烧煤呢?很简单,没有了。为确保黄米粉能顺利发酵的那几块煤还是我早些时间从西寺沟某家那里按照一百斤三元钱买了二十来斤。这一确保发酵和过去雨天烧火已经用光了。唉,只能烧还算耐烧的“硬柴”啰。
我的火那叫烧的好,锅很快就开了,我揭开高粱秸秆制作的锅盖,嘿,满锅的水上下翻滚,热气顿时充满整个窑洞。不过了老太太制作黄米馍馍的本事也大得很。还没有等我说什么,那圆圆的、大大的、散发着黄米香和酸甜味的黄米馍馍就一个个地装进了锅里,锅盖盖上我就继续往灶膛里填“硬柴”捆,不断用铁条把“硬柴”架起来好让它充分燃烧“呼呼”的那火焰就围着锅底。大约30分钟左右吧,老太太要我撤火“熟了”。
等锅盖一揭开,啊,本来就飘在窑里的那黄米香就更香了,黄米馍馍特有的那股酸甜味也更浓了。更令我们高兴地是,锅里的个个黄米馍馍都咧开了“嘴”,当地人在蒸黄米馍馍特别讲究这个效果,意思连馍馍都笑了,那就是什么都好!
老太太把黄米馍馍从锅里拣了出来。我呢馋虫上来了,连忙抢上前去顾不得烫就想下手先“吃”为快。不想老太太打了我的手一下说等等“神灵祖先都没有吃,你倒要先吃”没有等我回过味来只见老太太拿了一个馍馍走到窑门口,打开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把馍馍掰成几块朝外面扔了出去。关好门后这才告诉我们“吃吧,吃吧。”
我恍然大悟,按照当地人的习俗这是敬天敬地敬先人嘛所以才……。这民间的风俗习惯流传了几千年那是支撑人民群众的一种信念。
等所有的黄米馍馍都蒸完后天也亮了。我们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分别给老家、乡邻各送了两个三个的黄米馍馍请大家一块尝尝。其他的呢,按照老太太的要求等晾凉了,我们就把它们齐齐地摞放在仓窑的一口大缸里上面再压上一块沉重的大石板。老太太说的很清楚,昨晚上蒸黄米馍馍都已经尝过了。其他的黄米馍馍可不能一下子就吃了。咱们得收起来整个正月来人待客我们自己吃都是它呢“到时你们再慢慢享用吧。”
那天我们蒸了几锅黄米馍馍?嗨,不多,十锅。那么我们泡了多少黄米呢?嗨,不多,四斗!折合市斤当在150斤左右吧。而那天我们家的炕呢,嗨嗨,我们都不像往常那样逢炕就立马的爬上去展展的躺直溜了舒服一阵是一阵,为啥?为了蒸这四斗黄米馍馍,烧的太烫了嘛。
说起来有趣的是,虽说以后我还是吃过黄米馍馍,但再没有吃到过当年在农村时,我们自己蒸制的那么有滋有味的黄米馍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