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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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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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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米粽子

我在黄土高坡度过的第一个端午节,是1969年的端午节。那是我刚从天府之国去陕北小山村插队后两三个月吧。

身为陕北人的母亲,自然知道黄土高坡的艰苦,老人家担心我和同去插队的姐姐难以适应那艰苦的环境,故决定同我们一块到小山村,以照顾我们的起居。亲爱的妈妈,为子女牺牲了自己!

 从四川动身前,母亲说已经开春了,到陕北很快就是端午节,要我“你总吃苦了,再给咱们背上五斤糯米,到时给你们包粽子吃!”于是我那份已经非常沉重的行李中又增加了五斤糯米。

 端午节的前几天,我按照母亲的叮嘱,趁到县城买粮之机(我们插队当年还是由国家供应粮食)买了些马兰草和粽叶。回来后把它们统统泡到村旁的小溪里,别小看这条小溪,它可是黄土高坡那千百条大大小小的流进我党辉煌征程历史上极为有地位的延河的溪流之一,日复一日的为“滚滚延河水”增砖添瓦咧!所以,这粽叶泡的甚有重大意义呢。

那天,母亲嘱咐我到乡亲那里借两大盆“泡米”。

我不解的问“泡五斤一个盆不就行了嘛,为啥子还要两个盆呢?”

 这不是我多嘴多事。而是通过已经在农村战天斗地短短几个月来,我对农村生活有了初步感触。最直接的就是这水得我从半山腰的窑洞下到山脚跟前的小溪旁,那里有股泉水川流不息的流淌着,全村人都饮用这股水呢。过去在天府之国,那生活用水都是拧开水龙头即哗哗而出,到了山村,我就得自己去挑水。刚开始,我挑水的功夫差远了,一路上不仅得歇几次,还洒出去不少。有好几次因肩上被压的疼痛难忍,还没找到平缓点的地就放下挑子结果水桶没放稳当即就翻了车。好不容易挑上来的水就这样没咧。所以,我闻听要两个盆泡米,第一反映就是这泡两盆米,我就得多挑水嘛。

 特别要强调指出的是,当时困扰我的最大困难还不是挑水,那个我知道随着锻炼时间长些,就会像村里的后生一样担在肩上,两手都不用扶着挂水桶的铁钩子,步履稳当水还不洒的潇潇洒洒的就把水挑了回来。而是一日三餐必须有的柴禾!当年开垦过度导致林草甚少,人民群众日常生活必须的燃料极为匮乏。我刚到农村那有乡亲们攀崖登壁砍柴实际绝大多数是草本植物的本事。好在当时我就任队里的羊倌,多少还有点空闲时间砍柴。不然,我们吃饭肯定得生吃!我知道泡的米多肯定包的粽子多,那煮粽子用的柴肯定少不了,我就得加倍努力砍柴。当年,我最大的企盼就是能有柴烧!最忧愁的事就是今天的柴上哪里去砍呢!

有这两点原因,我所以发问。母亲没搭理我,只是要我照办。

照办的我把盆借来后,母亲拿出那五斤我从千里之外背来的糯米倒进一个盆里,又在另一个盆里放入前几天母亲要我去邻队买的黄土高坡特产软黄米,然后用水泡上。

 我当时认为,包些糯米粽子就可以了嘛,怎么还包软黄米的粽子呢?因为我们没吃过软黄米,不知道好吃不好吃,从小米饭不如大米饭好吃,我推定这软黄米粽子肯定不如糯米粽子好吃。再就是这样一来就得多用水多用柴,我又得辛苦!所以我不满的说包那软黄米的干啥子嘛“要知道我就不去买喽。”

 母亲知道我因父亲严令没有当成兵而来插队,情绪不好,所以也没说啥,反正我干了就行。只说了一句“你做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啥!”

我呢,也知道事到如今也没法子,无论如何该自己干的咋接也跑不了,只好“你做就行了”!

直到端午节那天,我才明白母亲为啥要另包些软黄米粽子的苦心。

那天,天色将晚,我把羊群归拢起来,把忙中偷闲砍来的一大堆柴禾捆好背上,就赶着羊群往回走。一路上还想着这下又能吃上糯米粽子喽。自打离开天府之国,在火车上吃了顿大米饭盒饭后,我就再没有吃到大米饭喽。

 回到山村把羊都赶进圈里,和另一位羊倌一块把羊数了一遍没差错。队里的羊,要是少了那可是大事,从我上任羊倌第一天,队长就再三叮嘱这事。打小就学过渠江边为保护集体财产而被地主杀害的刘文学同学的英雄事迹,深深懂得集体财产必须保护!所以不能马虎。

 关好羊圈门,回到我居住的被称之为“搓奇屁啵啵(当地方言,非常小的意思)”窑洞,还没进门就闻到了粽叶的那股香味,在山里奔波一天又累又饿的我,恨不得赶紧取来几个粽子“吃”!

 进的门,母亲说你回来啦“粽子在锅里呢,自己拿的吃。”。

 我打开锅盖,问母亲“这那个是糯米的嘛?我说别包软黄米的,还不听,这啷个分的开嘛”

母亲只说了句“你拿上啥就吃啥”。我拿了一个剥开粽叶发现是黄米的!又拿了一个剥开还是黄米的。心里有些嘀咕想再拿又有些不好意思“剥开不吃这不好”。

母亲看见我那副迟疑不决的样子,才说你不用找了“都是黄米的”。

 我一听当时就激怒了,大声说那糯米的呢!

 母亲有些生气的说你叫唤个啥“糯米粽子,都给庄里的娃娃了。”

我闻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想我好不容易从千里之外背回来点糯米,连点渣渣都没尝上就没有了,这叫啥子事嘛!

这时在一旁的姐姐说“嗨,你别提了,这糯米粽子还没煮好,庄里的好些个婆姨就来找妈,说他们的娃娃从未吃过糯米粽子,给他们尝尝。听说二奶奶(他们对母亲的称谓)包了糯米粽子,就来要呢。妈就给了。架不住张三来了李四来,跟着就是王五马六刘七朱八的。谁来了妈都给。就那五斤米的粽子,能包几个?”

 这时母亲才说“你该明白妈为啥当初要你买黄米了吧。这些娃娃们可伶的都没有吃过糯米粽子,赶上了让娃娃吃点也是应该,都是乡里乡亲的也没吃到外人肚里。”

 我啥都不说了,低着头把我已经剥开的两个软黄米粽子草草咬了几口吞了下去说了句“我吃饱了”就出门把当天砍的柴禾摊在院子里,晾干了好烧呀!

 我在黄土高坡的第一个端午节就这样过去了。

 顺便说一句,二十多年后,亲爱的母亲离开了人世。出殡那天,庄里来了不少人为母亲送行,其中不乏当年吃过母亲所包的糯米粽子的那些娃娃。当然都成后生了。在送母亲灵柩上山时,当年吃糯米粽子时的娃娃如今的后生们,抢着抬起母亲生前我就为母亲打造好的那副沉重的柏木棺材一步一步的抬上了黄土高坡顶上安葬。当时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过去困难时,但凡有点好吃的,老人家都惦记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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