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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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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8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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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树湾子


“区”树,其实就是臭椿树。“区”树是当年我插队也是我的祖籍——陕北黄土高坡的乡亲们对臭椿树的俗称。

客观的讲,臭椿树的材质并不很好。但是其耐瘠薄、耐旱、容易成活、还能消除空气污染的特性,却使她成为咱老百姓非常喜爱的一种乡土树。当年我在陕北那片古老沧桑的黄土高坡生活时,这被老百姓俗称为“区”树的臭椿,还伴我渡过了那一段艰苦而又富有诗意的时光。

我的父亲有个爱好,那就是非常喜欢栽树。我们家附近只要有空闲地,父亲就想方设法地栽上几株树。我记事后,老记得父亲的空闲时间常常在树下,不是松松土就是修修枝。而每当父亲工作调动,举家而迁时,母亲常常说的话是“又的扔一些家具了”而父亲的话则是“这些树可搬不走了”,一副惋惜的样子。当然,投身革命前的父亲,在家乡也栽了不少的树。正是父亲当年所栽的这些树木,使得那“前人载树,后人乘凉”的古训,非常具体的体现在我的身上,使我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实惠。

我插队的村庄,位于革命圣地延安西北约120里的山沟里。村子很小,居住着20余户人家。一条山溪在沟底潺潺流淌。如果不下雨时,水非常的清澈,时不时的有小鱼、小王八什么的被淘气的孩子们给逮住了,但是热爱大自然的本性,使得再淘气的孩子在玩耍一阵后又都放回溪里由它去了。不像我们这些插队知青们,凡是逮住了活的、能“进口”的,那就统统地“米西米西”了。但是一旦下大雨,那黄土特有的易流失的弱点就完全的体现出来了:满河床里不再是清澈的流水,而是浑浊的、咆哮的、滚滚而去的黄泥汤。这时你要是用缸子舀上些,不一会那缸底就沉满了厚厚的一层黄土泥。

这是为什么?到过黄土高坡的人都知道,那里的植被非常的稀少。几乎可以说没有。你站在高处,远远望去,黄土高原那特有的丘陵地貌,一个山头连一个山头,个个都那么光秃秃地,像一个个黄色的大馒头耸立在天地之间。一旦刮起风来,那毫无植被保护的裸露又干燥的沙土尘乘风飞扬,真是个天昏地暗,万物生长所依赖的伟大的太阳,每逢这个时期也只能发出惨淡的、冰冷的寒渗渗的白光。在这种情形下,“你是风儿我是沙”没有一丝一毫的浪漫情趣。其实黄土高坡原本是森林茂密、水清草绿的好地方,“好江南”吗。但是因人们对大自然的过度索取,不断的砍伐、开垦,使得如花似锦的江南风光不复存在。

那风沙天气还好对付,老天爷怎么也不会天天刮风。但是这饭,那是任何活着的人天天都得吃,无论吃的好坏,今天的人类已经进化到吃熟食的文明时代。那熟食必须要有柴方能够熟。可这没有植被的地方,那就意味着打柴是件十分困难的事体。刚去农村时,我每天起床后筹划的首件大事就是今天上什么地方去打柴!这也是我们当年知青们的共同“爱好”。但是,一次偶然的发现,使得我比其他人幸运的多了。

那是我刚到队里时间不长,一个早春的早晨,我和大伯去山那边的公社办事。我们爬上村子对面的山头后,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走了一会,我突然发现路边的一处湾子里,生长着不少树。刚一开始,我还因为我看花了眼。我定了定神,再仔细的看去,没错,就是成片的一片树林子。从山青水秀的天府之国来到这光秃秃的黄土地的我,久未见到“绿色的世界”,这发现使我兴奋不已,不由地大叫:“这里怎么有树?”,我连蹦带跳的跑到湾子边,嘿,好家伙,这片湾子可不小,大约有10多亩地,生长着好几百株当时我还叫不上名字的树。看到这片吐出绿芽、充满着春天气氛的树林,我连忙喊“大伯大伯,这是什么树?这是谁栽的树?这片树林怎么没有被砍光呢?”,“咳,这些树呢,是你大(陕北对父亲的称呼)当年在家时栽的几棵‘区’树。这些年来它又荫出不少树苗,就成了片林子了。”大伯走过来,看了看,又说“土改时,村里的乡亲出于对你那当红军为穷人打天下的父亲的尊敬,就把这片树地留下来了。因有这片“区”树,咱们就把这块地叫‘区’树湾子”。听了大伯的话,我的心里油然生起对父辈们当年那股精神的佩服之情。我仔细地看了看,哎呀,树木生长的不是很好,有的已经干枯了。还有些白花花的树茬子,一看就是刚被人砍了不久。我又问大伯:“这树现在谁管理?这又是谁把树给砍了?”“队上的乡亲不会砍这里的树,也就不需要人管。现在也就你们这伙外来的娃娃们敢砍”。大伯还说了句,“照现在这个样子下去,这片树林的时间也不会长了。”我闻听后,觉得脸上直发烧,心想当年父辈们栽的树木,如果就毁在我的眼前,那我这个红军的后代还谈什么锻炼接班呢?再说了,是我父亲栽的树,我也不能眼看着让人给毁了呢。我琢磨了几天后,找到大队书记,说对面山上的“区”树你该知道是我大栽的吧。书记说知道呀,怎么,我说我现在要把它管起来,让它永在。书记说你不嫌累你就去管。那时,我在队上担任“羊官”,放羊之余有点闲工夫。我就趁放羊前的空闲时间,拿着镢头,不辞辛苦地几乎每天跑一趟“区”树湾子。

说实在的,在这以前,我对树木只有感性认识。如何抚育树木,我是一窍不通。但当时的我,也有个信念:那就是父辈们在那贫穷的时代能够栽树,我这新时代的“主人”难道连如何抚育好它、管理好它都做不到,还叫什么“革命”的知识青年(这可是当时最时髦的口号)。于是我趁公社开会之时,请教了在附近村子接受“再教育”的北农大的几位老教授。在当时的那种环境下,居然有人找他们请教“业务”知识,老教授们很是高兴,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给了我一本《中国的乡土树种》的书,说书上都有,你就找书上的做吧。那个年头,大寨老陈大叔创造的深刨法是农业战线的主要做法之一。我就照葫芦画瓢地也引用到对这片“区”树林的抚育中。我首先把林地中的枯枝落叶给划拉到一边,然后用镢头把大树根部那多年板结的非常瓷实的土壤都给刨了一尺深还有余。根据书上所写的,树木过密了对树木的生长也不好,树木的生长必须要有一定的空间才能长好。于是我把一些过强的、过密的和已经死亡的树木予以间除,好让留下的树木长的更快更好。我对于林业的知识,应当说是就是从我对这片“区”树林的抚育开始才学到的。 “留壮不留弱,留直不留弯,留好不留强”等抚育树木的知识也是从那时开始知道的。我还趁我当时给队里放羊的便利条件,每到中午时分就把羊赶入树木中,既照顾了羊歇晌,而且羊把粪拉在林地里,也算是给树上了茬肥料。为了防止我们这些“外来的娃娃”再来砍树,我还在树林地边插了牌子,上面写了“经革命群众强烈要求,大队党支部批准,此树地已经归某某知青看护,不许再砍了”的“警句”。要知道,那回儿的组织真是个组织。如果是组织上决定的事,谁也不敢违抗,一句话,“怕”,为什么?因为那回儿的干部作风就是硬!

“区”树还非常有人性,通过我的这番辛苦,这番照顾,它真的报答我了: 整个“区”树湾子里的树木长势越来越好,在被刨松的地里噌噌的直往外蹿一株株新的树苗,原有树木也一改过去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棵棵都长得舒展开拔,那树叶的颜色也显得墨绿墨绿的。树木的数量和林地面积都有增长了不少。偷砍树木的现象也没有再发生。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那时只要爬到我们村对面山头,举目望去,就可以看见“区”树湾子的一片黑森森的林子。在那光秃秃的黄土地上也算的上是一景呢。喜的我们大队书记给公社汇报了好几次,公社的刘主任来我们队检查时,也直夸我们队重视植树造林。

但是特别令我满意的是,我对树林的抚育中,就那林子里的枯树干枝和间除下来的树枝树干,大大缓解了自到农村后一直困扰我的烧柴问题。那些日子里,每次我到“区”树湾子去,随便怎么划拉划拉,就能够整捆干柴禾背回来。这天长日久的,那“区”树湾子,不仅解决了柴禾这个我在农村生活期间的头等大事,而且逢个天阴下雨(雪)的,我还能够拿出点宝贵的干柴同村里的其他知青们换些挂面、臭豆腐、香烟什么的吃吃抽抽(就在我离开村子时,我那存放柴禾的石崖下还满满地堆放着好几百斤干柴)。有时当我看见村里的其他知青为做顿饭而发愁上哪去弄烧柴那愁肠满腹的样子,心里真是感慨万分:哎呀呀!不是我那早有预见的父亲当年栽下了这片“区”树,我这会不也跟人家一样?以后,我离开了农村,但是“区”树湾子和那片“区”树林,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乡里……。

2000年,我回乡安葬父亲。当我看见前来吊唁的原大队现村书记,问起了“区”树湾子,还有那片“区”树。书记低着那颗已经显露花白头发的头,啃啃吃吃的说因开采石油“发展”需要,已经给砍了。“区”树湾子也已经成了“人家钻”的集油区了。他说完后,我们俩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的遗像,总觉得遗像上的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一股遗憾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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