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急如焚的我跳下西安到榆林的长途客车,不顾司机惊慌“你咋接这样走嘛!”的叫喊声,迅速地从已起步的车头前穿越到马路那边——父母亲居住的延安尹家沟。
从马路上一眼就能够看见临近路边的父母家,那熟悉的窗户,灯亮着呢,我的心思稍许安宁了一下,想着病危的妈妈正挣扎着与疾病做顽强的斗争,快耗尽的心血就为企盼她的儿子即我这个游子的归来。那时是1992年2月26日凌晨1时30分左右。
1992年2月24日下午,正在大兴某基地执行公务的我,突然基地公务员找到我说“市局十六处值班室刚来电话,延安给你来了长途电话,你母亲病危要你速回。”我知道母亲生病已经很多年了,春节前弟弟来电话也说母亲的病有所加重。我更知道的是,父亲—一位跟随共产党为人民事业几十年的老红军老干部,非常奉守尽忠不能尽孝之道,如果不是危急情况,他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所以听到这个信息后,我的心顿时揪了起来。急急忙忙赶到值班室,求人家给了个方便,打了个电话那个年代,居民家中连固定电话都很稀少更不要说大哥大之类的。我打的是电话局转接的长途到当时父母亲居住的延安东关冷库门房,请人家找到弟弟接了电话。弟弟告诉我,三舅来了,要求把母亲从医院接回家里。他们已经照办了“不过妈妈回到家里还算清醒,有老姨(系我母亲的在地区医院工作的堂妹)亲自给打针吃药,还能够挺几天吧?”我的心再次的揪紧了起来。靠插队那几年的锻炼和以后在延安的工作经历,陕北的风俗我还是懂的一些,比如老人去世前如果在医院,那么要接回家里否则去世了也不能进家门。如果老人的娘家人要求,那更应当照办。所以弟弟一说三舅要求的我当然心慌不已。知道妈妈真是到了危急关头了否则三舅不会要求这样做的更知道弟弟这样说是在安慰我也怕我着急上火出点啥事!
我连忙赶回单位请了假又回到家。那个时候我刚到北京工作半年,如同绝大多数回京的插队知识青年一样啥都没有,所以一家三口只能寄居在岳父家的一间6平方米的小屋子里,这在当时已经不错了。唉,这些事此处暂不表了。
回到家中我顾不得喝口水喘口气,告诉残疾的妻子和孩子我这就要赶回延安去“妈妈可能不行了。”妻子默默不语的把家当全部都抖落了出来,一共800元人民币。说起来非常惭愧,当时我家三口人就我一个挣工资的。妻子残疾后成为了延安制药厂乃至延安有关政府的“大包袱”,有关部门乘当时知青们要求回京的机会趁势把她给推回了北京,打那以后与造成她残疾的革命圣地延安就没有了“任何关系。”城市生活那里不要钱?所以那个时候我们的日子非常紧。我拿起钱,看看站在我跟前的妻子,瞅瞅红着眼圈在那写作业的孩子。其实孩子也想回去看看奶奶看看爷爷呀。但孩子也知道这多一个人出门就多一份开销,家里的光景孩子是知道的。那段时间,同学们课余时间到校外买的 吃烤肉串喝可乐那大把大把的票子豪爽的花着,身无分文的孩子则只能看看而已。所以孩子只能把对奶奶爷爷的深深思念压在了心里。当年孩子的那份思亲痛楚,直到多年以后我无意读到了孩子当时写的日记才感受到了。
我咬了咬牙,数出10张10元的钱放在了桌子上,妻子说了句“你这出门不拿点钱怎么办?”我摇了摇头就转身出门直奔火车站。仗着那身警服买了张站台票就上了车直到石家庄地界才补上了坐票。
火车在夜半三更的田野中摇摇晃晃的飞驰着,周围的乘客们都昏昏欲睡各显姿态。而我的脑海里一丝也没有安宁。我想起了我们小时候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四川调粮多了居民减粮妈妈为了让我们吃的多一些她尽吃瓢儿菜结果她浮肿到了腹部,医生给开了点糠,她还挣扎着用箩子把细的箩下来给我们吃了她则吃粗的。我一直到插队为了体验人民的苦生活强烈要求队里给我吃粗糠这才到吃粗糠那挂嗓子刺口腔难吃的很!我想起了插队浪潮袭来我和姐姐都插队去了,妈妈为了照顾我们硬是跟着我们一起到了陕北黄土地的小山村陪伴我们渡过了插队的日子。黄土高坡那凌烈的西风狂风对打小生长在山清水秀的天府之国的我们那是异常的艰苦但我们比其他知青荣幸,有妈妈的陪伴少吃了不少苦头!我想起了那年我执行很可能是单程任务时妈妈在楼道拉着我的手不放泪如雨下但一点哭声都没有的神情,我想起了我离开延安时我向她告别时,我的声音都颤抖着说“妈,我走了,春节我带孩子回来看您!”本想妈妈肯定要痛哭的但却出乎我的意料她一反常态非常平静,只说了句“奥!你不要苛刻孩子”然后挥了挥手就要我走别耽误了行程,这也是妈妈生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在一路的回忆中,火车到了西安火车站,那是2月25号12时20分。下了火车我正在地下通道急冲冲走时,突然间我的心如同被线绳紧了一下抽了抽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心跳突然加快还伴间隙。我赶忙停住脚步伸手恰好触到通道的墙,我扶住墙双眼紧闭了一会睁开后才恢复正常。恢复正常后我看了看手表,12时30分!当时还以为是我自打吃了午饭到现在未进食水和夜间没有休息好所致。以后才得知,苦苦等着见我一面的,我的亲爱的妈妈,就在那个时辰咽下了她在人间的最后一口气从此驾鹤西游了。啊,亲爱的妈妈!亲爱的妈妈!
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的交通,虽然有点改善但还是不方便。我出了西安火车站赶快到汽车站打问去陕北的长途车。还行,窗口的售票员说13时30分有一辆西安到榆林的长途车“延安南边都不停, 6、7点就到延安了。不过,咱这车不售到延安的票。你可以买一张到子长、清涧的票到延安你下车就行了。”我马上买票坐上了车。谁想13时30分应当开的车到了14时30分还没有开。我着急的问司机问售票员问站上的工作人员都不得要领。直到15时30分了才看见一男一女的摇摇晃晃地上了车,司机这才打着车起步。我问了问售票员,售票员懒洋洋的答复这是司机的“干妹子”和干妹夫跟着到西安串来了“回来晚了。”
大概司机觉得车发晚了是他的责任所以这一路上油门还是给的足满车的乘客也被颠簸的上下跳动不已,一些乘客都叫喊着慢些慢些但司机却没有慢仍是一路狂奔。我本想这车虽然发车晚了下午6、7点是到不了但按司机这玩命的开法咋接8、9点也到了吧。谁想车到富县茶坊后被带袖箍的人给拦下了。人家朝司机瞅了瞅,马上开口“嘿嘿,就是这哈孙。今天我看你还往那跑!”说着喊着一位交警从屋里出来,司机赶快下车点头哈腰的双手递上香烟人家连看都没有看就要走了驾驶证。司机赶忙跟着人家的屁股后面进了路边的屋子—检查站。
司机这一进去就不见出来了。一开始有的乘客还趁机下车活动活动,方便方便。然后抽上一颗烟什么的,可是时间一长黄土地夜间的寒风一吹大伙就支不住纷纷上车等候。可左等右等就不见司机出来。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着急的我问售票员,才知道他们头一天从这经过,因为超载见人家拦车检查就没停一冲而过“人家记下牌照咧,吃一个馍馍还一个撅撅,人家今天就等上咧。”
嘿嘿,你说这事闹的。我这心急着火的还遇到了这样一个茬子。为探个究竟,我仗着警服在身门口的杂勤没有阻挡也进检查站看看是咋回事?
进去一看,司机哭丧着个脸坐在那里。毫无疑问,闯关这事司机做的的确不对。肯定要被处罚。我问了问情况,交警还真给面,告诉我说照章处罚即可“扣驾驶证,罚款。”司机呢说罚款他交点但驾驶证这一扣了就无法开车乘客都走不了。看着一时半会问题是难以解决的,我暗中打算利用警服之便到马路边再拦截一辆车继续行进。在陕北曾经工作多年的我知道,那个时期在陕北这交通极为不便的地方,搭顺路车是经常的事。
我出了检查站到马路上一看,奇了怪了。这条联通陕北与关中的大动脉,平常那一辆辆飞驰而过的车川流不息的。可今晚也怪了,咋接都是朝着南边呢?我最需要的北上,竟然没有了一辆车!
心急如焚的我急的是口干舌燥,晚冬陕北黄土高原夜间的寒风如刮骨钢刀的拍刺穿了身体的每一处而就穿了一件棉衣的我竟然是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直往脖子里淌。
拦车的路走不通了,我只好再回到检查站看咋办?司机答复看警察咋接呢?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我走到一个交警的跟前想跟人家套套近乎看对问题的解决有没有帮助?
我仔细端详了那位年轻警察的面孔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我在富县曾经工作过好几年,但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人家这么年轻,即便见过,那当时人家也是个孩子。但我没有死心,还是上前“您好,咱这富县有位柳生明同志,您是否认识?”那位听了后楞了一下,说了句“那是我父亲呀。您是?”我一听马上说“怪不得我觉得在哪见过您?一定是您父亲在任家台林场当领导时,我见过您。”“是咧是咧。您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您是不是姓高?”果然,遇到了老领导的孩子。接下来我就简短的说了说情况。人家当然理解,马上和我一起到公路上打算拦车让我先走,可拦着好几辆都是本县境内的车,一辆去延安方向的车都没有!小柳奇怪地说“怪事,咋接没有上去(延安方向)的车呢?”没有一会他的同事出来说你不要挡了刚来了电话洛川洁子先那路塌咧车都过不来咧。
小柳见那么冷的天在野外空地里站着的我那是满脸通红直流汗急肯定着大了,说了句“叔叔您不要着急,咱想个办法解决。”他进屋后和同事们商量一下,破例的给司机开了个代理证,让他先把乘客送到目的地再接受处理“罚款也等着下次来交。”问题解决了司机知道了我着急的原因了所以车开得更快了。
1992年2月26号0点15分,车终于到了尹家沟,没等司机把车停稳我说了句谢谢就打开车门跳下车不顾死活的从车头穿越道路,一抬头就看到了家里的窗户,啊,灯亮着呢。我的心一阵轻松,看来妈妈还在人世,还在苦苦等着她那不孝的儿子我归来!
我含着马上就能见到妈妈的满腔热泪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院子,跑上了楼梯来到了家门口!家门口挂着啥?啊,岁数纸?我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定眼一看,没错就是岁数纸!那一张张随风抖动的岁数纸在楼道里昏暗的灯光下映射到墙上非常惨白的晃动着......。妈妈,妈妈,妈!刚轻松一点的心情顿时被紧紧地揪住了。知道陕北风俗的我,看见门口挂起的岁数纸,明白了一个严酷的事实:我亲爱的妈妈,她一生的心血已经耗尽了。她等不到我这个不孝之子的归来了,永远离开了人世!
就在那一霎那我满腔酸楚的泪水滚滚而下。我上前敲了敲门,有人问了了句“谁?”是弟弟的声音。我带着哭腔的答了句“我”就再也无法说出第二字了!
弟弟把门打开说了句“你咋是回来了!”也就泣不成声了。我更是泪流满面进了屋子,迎面而来的就是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身穿老衣平躺在谷草堆上的母亲。泪眼模糊的我当即扑在了她的身边,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如捣蒜般的叩个不停。夜半三更怕影响邻居们,我不能放声大哭只是低低的哀哭不已。
陕北民俗讲究活人的泪水不能滴在故人的身体上,几个小伙子强把我拉到了一旁不许我再靠近母亲的遗体。闻讯起来的父亲、三舅,这个时候都忍着悲痛劝我。父亲说“你妈生前已经说了,尽忠就不能尽孝。今天你能够赶回来,让你见见死皮子不错了。”三舅则说“你不要自责。你大舅47年就牺牲在五台山,连给你姥姥送终的机会都没有了。咋尔格呢,你咋和你大商量着咋接把你妈的后事办好,也算你尽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