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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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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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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扑山火


1972年初,随着“回城”大潮,我的插队生涯结束了。在小城里干了几个月杀猪宰牛的活计,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长久如此也不是个事,就在那凄凉的秋风伴随下去了林场,开始了我为大地铺绿育花的林业职工历程。

我所在的林场,位于关山山脉一个名叫官尔塬的地方。管尔塬的地势比较特殊:沟深坡陡,但山梁面却比较平缓,而且土层深厚。这里的森林资源非常丰富,婉蜒千里都是林。我去那个时候正值秋季,放眼望去,四处层林峦翠,满山遍野到处是黄色的、红色的、墨绿色的树叶,煞是好看,用伟大的老人家的话来说,就是“风景这边独好”。

林场虽大,但是人却不多。加上我们新来的年轻人,也就二十来号人。林场离城200多公里,没有电没有公路,鲜有人烟,条件是十分的艰苦。我们二十号人就在此看护着这好几百万亩的林子。平时的工作十分简单,除了种点地、养点牲畜改善改善伙食,主要的任务就是巡山护林;除我们这批年轻人外,场里还有四、五个老职工,其实大多数人也就是比我们早去个一年半载的,但是在我们眼里,他们就是老职工了。而真正具备老资格的职工只有一个,就是老陈,一个所谓的摘帽“右派”,他来林场时间长,打59年来了就没动窝,是个地地道道的山林通。但由于他那特殊的身份,人们很少接近他。我这个人呢,受革命家庭的影响,打小就养成了区分好坏人的本领。我知道右派们绝大多都是些好人而不是坏人。加之我历来有别人不做的事我偏要做的逆反心理,于是我经常找老陈谝闲传(聊天的意思)。从老陈那儿我学到了不少山林里的知识。那时侯我年轻,为人正直工作认真,点子也多,又能够把从老陈那里学来的林业知识用于工作中。加上场领导汪头是军人出身,非常欣赏干工作干实事的人。因此我很快就成为单位的骨干,有什么困难的活路,汪头就让我带人去做。我呢,自己本身性格直率,什么重、难的活带头干,大伙也听我的,因此干什么工作也没有给“组织”上丢过脸。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我却没有做“好”,让我丢脸不说,连命也差点搭上。

 1972年的冬季,天气十分干旱也出奇的暖和,12月底了,山下的小河还没有冻实了,我们去河里取水,不小心就踏破了冰掉进了水里。只要太阳一出来,天就是蓝蓝的,一丝云彩也没有,明亮极了。而到了晚上,满天繁星一点都不眨眼,仿佛那黑绒绒的地毯上镶满了颗颗明珠,这个时候,你无论身着何处,都能够感觉到阵阵地清风刮过,“呼呼”满耳松涛声,空气是那么清新,山林是那么翠绿,苍穹是那么安宁,好一副如诗如画的风景。但是老职工们个个忧心重重。他们说越是这样的天气,林子越容易着火,看来今年的防火任务轻不了。场领导天天早上“训话”的主要内容也是防火。全场的人都排了班,编了组,进山巡查。就连晚上也轮流到场部那座高30多米的了望塔上监测火情。也许有点农村生活的经历,也许是平时工作的成绩,我被选中到地区林业局参加了防火学习班。二十多天下来也学了点天干物燥、易燃物难燃物、火头火尾、树冠火地表火飞火、人为火雷击火等等防火常识。回来后汪头让我担任火查组长,领导七、八个人专门负责火情监测和火源查控。学归学,查归查,控归控,作为没有任何山林火灾感性认识的我,总觉得这方圆几百里没有人烟,着的哪门子火呢?说真的我当时还没有把这山林火灾太当回事。但不久就证明我的这种无所谓态度是十分的错误。

那是1973年1月1日的傍晚。因过年只给我们吃两顿饭。所以吃了下午饭后,天还挺亮的,睡觉是太早了点。于是我们一伙人就打牌下象棋。正玩的上劲,突然有人叫嚷东边的天怎么那么红。了望塔上监测的人也敲打那挂在塔顶上的专门用来报火的半截钢轨,清脆震人的“铛铛”声回响在整个场子上空,令人发糁。我们闻声跑出屋门向东望去,果然东边的山梁处的天是那么的红。汪头急忙对我说还不带几个人去看看。我连忙喊了几个人,骑上马(这在当时可是待遇,能够骑一回马就如同现在乘坐桑塔纳2000一样的感觉)飞奔而去,身后只听见汪头大嗓门直嚷:“走,发动机子,拿家具,谁也不许留”的喝骂声和一片的人声、机子声、机械碰撞声。

 当我们拼命地抽打着马屁股快速的连续翻越了三、四道大山梁后,眼前的景象让我们目瞪口呆:对面的山坡上,火光冲天,暗红色的浓烟四下翻腾,棵棵参天的油松树、侧柏树,从树根到树梢浑身是火,就像一个个巨大的火把。时不时“蹦”“蹦”的声响,伴随之的是一个个火球就像底部安装了弹簧般的“滕”的升上了天空。大冬天的,我们远在火场西边千米之外,刮的又是西北风,那热辐射就让我们满脸发烧,大伙急忙解开了棉衣扣子敞开了怀,太热了。我回过神来,一面让同伴赶紧回报信,一面吆喝大家“上”。可是“上”哪儿呢?森林火灾该怎么打?我那时侯哪知道?连烤带急,我浑身冒汗。急中生智。这时我想起了在学习时老师所讲的遇到山火要冷静,扑火时要先扑火尾火翼的知识,就来了个现蒸现卖。于是喊了句弟兄们跟我来,就带着大家冲到火尾处。老师们说的不错,火尾处的火就不大。尽管火还在燃烧,但是烧的慢不说,火也不是那么烤人,人靠上去也能够承受。我们就近连搬带折的弄了些小松树,就对准还在燃烧的火线开始抽打。正当我们把好一大段火线给扑灭了时,汪头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他看到大火正借着西北风一股劲的往东边蔓延,而我们几个“先锋”却在火尾处打火,顿时就冲着我就骂:高建邻,装什么孬种,打火屁股算什么好汉,给我去前面去,把火给我截住。我那时正当年轻气盛,工作积极,是常受表扬的主,什么时候让头头这么说过?还当着这么多人,而且还顶了个孬种名声。我那时呀,可说是热血沸腾,那张脸也许是火烤的,也许是让汪头的话激的,反正就是个烧上加烫。我立刻喊了句:“他妈的,火查组的人,跟我走”。带着人急匆匆地沿没有起火的北山梁往前跑,干什么?去截火头!

当众多弟兄在我的带领下,一会儿翻上梁一会儿跳下沟的,绕过好几道山梁山沟,来到火头前面的山梁时,个个气喘吁吁的刚一爬上山梁脊,还没看见火是什么样子,就觉得四周都是那么的烫,吸口气进去,整个胸腔子都火烧火燎的。嘿呀,那火头离我们还足足有1000多米远哪,但是凶猛的辐射已经烤的我们全身大汗淋漓,腿、手发软。满天翻滚的浓烟,熏得我们连眼都睁不开。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哪还敢上前去截打火头,实际上也无法靠近火头扑打。只见那大火“剥剥毕毕”向我们所在的山梁蔓延过来,时不时窜上天的飞火似流弹般带着“丝丝”的令人发颤的声音上下左右飞舞着。大家不约而同的都蹲下来以躲避那越来越烫的辐射和滚滚而来的浓烟。这时候,我们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还截什么火头,去他的吧,赶快离开这里是正事。但还没有等我们有所动作,那火已经顺着强劲的风势冲上了山坡。刚才的“剥剥毕毕”变成了“轰隆轰隆”的声音,大火飞速地冲我们来了。“妈呀,快跑”不知谁喊了句,一伙人正要四散分离各自逃命,我就听了一声炸雷般的吼声“不准乱跑,听我的”。我才发现老陈一脸怒容,正站在我们面前。啊,不知什么时候他也跟随我们来了。这会的老陈,可没有了平时的慢言细语和那特有的低嗓音,而是快言高嗓的喝叫我们:瞧你们这熊样,这样跑都得丢了命,你们还能跑过火?“跟我走”,就带着我们迅速地跑到了山梁背面一片杂草稀少的乱石岗,“统统趴下,脸贴地,不许抬头”。这个时候,老陈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是不敢有一点“自由”行动的。个个脸朝下,紧紧地贴在地面,大气也不敢出。火,夹带着雷鸣般的吼声,从我们的四周、上方飞滚而过。就那一刹那,我的整个脊背滚烫滚烫的、头发也被火燎的吱吱直响,发出一股刺鼻的糊焦味。我那时的心情紧张极了,感觉自己要进地狱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老陈说了句起来吧。我才又回到了现实世界。等我们站起来一看,险啊,刚才我们准备堵截“火头”的山梁已经被火烧的漆黑一片,我走到被烧过的荒草地里,刚燃烧过的灰烬烫的我直叫,连忙退了回来。在场的我们人人再明白不过了,今天我们能够从火海中逃脱,全凭老陈了。我上前拉住老陈的手,哽咽地说了句“老兄,谢谢你了”。老陈看见汪头到了,却甩开了我手,低低的对我说了句“记住,打火莫打火头,躲火躲到光滩”就扭头下山了。汪头走到我跟前,握住我的手说了句:“对不起了,我也他妈的不懂这山火有这么厉害”。我望望汪头那张同我一样也熏的漆黑漆黑的脸,苦笑了一下,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以后在我的几十年保卫森林资源的征程中,无论是我亲自参加扑救还是指挥扑救的大大小小也有数百起森林火灾,就是有老陈“打火莫打火头,躲火要到光滩”这句话的经验,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故,也没有因我指挥失误让火伤了或者亡了人。如今,虽然我离开了我奋斗了几十年的征程,现在的森林扑火设施也现代化了,但我想老陈的这句话还是值得后来人读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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