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星,老星,您过来一下。”元朝赶紧跑出门外,招呼提讯完犯人正准备离开看守所的绰号“猩猩”的军管组。
“猩猩”是同元朝一批被抽调到军管组的,只不过人家是远方派来的所以留在了军管组当侦察员。不像元朝这些附近的只好到看守所当看守。
“干嘛呀。什么事?说!忙着呢。”戴着一顶鸭舌帽的“猩猩”不耐烦的站下。
“你过来!”元朝见“猩猩”一副不愿意的架势,也有点不高兴,所以口气也硬了点。
“猩猩”不情愿地过来,又重复了一句“干嘛呀?”
“你刚才审讯王某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出于对同志的尊重,元朝并没有直接向“猩猩”提出有无非正常方式的问题。
“没有哇。你想干什么,找什么茬。” “猩猩”闻听元朝的话就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嘿,你这个附近混到这里来就不错了,找什么茬呢?你问我想干吗?你丫的找不自在呀!” “猩猩”并没有正面回答元朝的询问,反而声嘶力竭地嚷了起来。
“你不要激动也不要跳!”元朝的脾气也上来了。“你才是丫的!你没有做什么事,怎么犯人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而且直喊肚子疼?”
“那谁知道!可能是你们看守所的毛病吧?没有把人给看好让其他犯人给削了吧!”“猩猩”说了句。
元朝心想这下有事了,“猩猩”不但不承认他有什么出格的事,还把这脏水泼到看守所身上了。他想起刚来时马所长叮嘱他的话,就马上转身喊值班所长。
那天,值班的领导正好是胡海。胡海其实就在办公室里一直听着呢不过没有露面。直到元朝喊他这才出了屋。
见胡海出来,“猩猩”说了句“赶紧的,没有事我就走了,我们侦察队不像你们看守所闲差,我们忙着呢!”
胡海听“猩猩”的话大概也来了点气。狠狠盯了‘猩猩’一眼,问元朝咋回事?元朝告诉胡海。今天早上“猩猩”他们来提讯王某。提讯结束后,元朝拟押解王某回号子。发现王某的脸上青紫了好几块,左半个脸肿得像发面饼子,脸色苍白,满头冒汗。而且王某刚走出提讯室没几步就喊肚子疼。
元朝问他怎么呢,王某光捂着肚子只哭喊疼但不说话。所里干杂役的刘某凑上来低低地告诉元朝,上午提讯时“猩猩”曾令刘某往提讯室端过一盆水,他进去时见王某口鼻都有血。他进去“猩猩”要他放下水就出去了。提讯结束后他进提讯室倒水看见水盆里的水都是粉红色“带血色呢。”
还没有等胡海听完元朝的介绍,看守小天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说不好了不好了王某晕倒了!胡海大喊一声快叫医生,又督促着元朝他们立即赶往现场。同时还指着“猩猩”硬硬地说了句你也过来一起看看。“我看什么呀?” “猩猩”很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但鉴于胡海是带班领导只好跟着过来了。
闻讯已经到了现场的所医一查,抬头告诉胡海立即送医院,“血压很低,肋骨有伤,可能带及内脏出血!”胡海急急忙忙安排人,好在看守所平时有一套规定所以急而不乱,几个县中队的干部战士迅速抬起王某上了“212”所医跟着就去了医院。
本来王某是元朝管理的犯人,元朝还想跟着去呢,被胡海一声断喝“你先不要走,这事还没有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你走了那责任不就是你的了吗!”元朝心想真对呀,还是胡海师傅想得周到。自己离开了,如果说起来什么也不知道那就有麻烦了。而且 “猩猩”,他们都知道他是军管组那位主管看守所的黄副组长跟前的红人呢。
不一会,军管组的领导们就来了。果然,“猩猩”一见黄副组长就立即上前低声嘀咕了起来。距离远也听不见说什么只见黄副组长频频点头。元朝他们呢,心想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也不管他们嘀咕什么,先向其他几个领导大致介绍了介绍情况。
几位领导上提讯室看了看,找刘某问了问情况。这时所医回来了,他告诉领导们,王某的肋骨断了6根,其中一根戳烂了肺叶造成出血和气胸,王某的头上、身上、脸上也有若干处软组织挫伤。“重伤是肯定的了。有危险!”
领导们都是老人手,革命经验非常丰富,当然明白王某的情形只有被外力殴打所致。王某这个犯人领导们都知道,其实元朝以前也认识王某。他同元朝一个公社的,是某某大队书记。王某能说会道,是地区模范。这次被抓起来的缘故是他们队上一个小寡妇告称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王某的。
本来有关方面鉴于王某的身份故一直不搭理那寡妇,但人家的肚子越来越显形加之告的厉害只好把王某叫来一问,狂妄的王某竟然声称“因公怀孕,正常!”刚好地委高书记在县上检查工作,午饭时听张组长说起王某的话勃然大怒,骂道“这还是共产党?比国民党还国民党!抓起来!”这样王某就被抓起来了。
大伙沉闷了一会,张组长要黄副组长说几句,“你主管看守所,先说说。”黄副组长倒也痛快,他说“猩猩”刚才给他说了,由于王某不老实交待所以他对王某予以政策攻心‘教育教育’,“不料这小子这么不经用。”由于王某是地委书记指示抓起来的,县军管组决定‘猩猩’负责这个案件。‘猩猩’为了给领导们显摆显摆能力,审讯王某时认为王某态度不端正给整顿一番结果整的给力点了。
元朝一听“猩猩”说了实话,这才放下一颗心来。“还行,这人够朋友,还敢做敢为。”元朝心里想。
“不过咱们也得注意啦。刚才‘猩猩’也给我说了,你们看守所尤其是元朝,怎么不理解侦察队的工作呢?这种事是好人整了坏人嘛。为什么要挡住人家非要说个明白呢? 咱们该担待的要担待嘛!同时你们平时的工作也有问题嘛,对犯人的教育工作没有到位嘛,怎么这个王某就这么不老实,敢对抗无产阶级专政呢?说明你们平时的教育工作差距很大嘛!”
黄副组长一通批评。在场的马所长不干了。他说“上面再三要求要保证犯人的人身合法权益,不得对犯人采取刑讯逼供的方式。‘猩猩’的做法不合适。再说了,如果我们发现问题不找他核对问清楚,那么今天这事不就赖在我们身上了。所以……。”
“所以个什么?怎么,我们下放连批评批评你们都不行了?什么态度?什么问题?你们看守所要整风,要端正态度。 ”黄副组长见马所长反驳他的说法,发火了,而且上纲上线连到了对待下放的态度问题。
张组长急忙朝马所长挥了挥手不要马所长说了。马所长于是住嘴不语。
黄副组长更加恼怒了“咳,我批评你你敢反驳,人家姓张的摆摆手你就不说了。毕竟你们是一伙的。好嘛。等着瞧!”
张组长说“这样吧,你们看守所按照黄副组长的要求,开展整顿工作,重点整顿作风,端正服务侦察队的态度问题。再就是做好犯人的前期教育工作,特别是加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教育工作。奥,对了,今后对刑讯逼供的做法全部要禁止。我昨天刚从地区开会回来,还没有来得及给组领导们传达呢就到这里来了。我先说个大概意思。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最近有重要批示,要废除刑讯逼供这种法西斯审讯方式。周总理也作了批示要求认真落实贯彻执行。对毛主席的指示我们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所以,以后不得刑讯逼供!这要成为硬指标。”
“哎呀,那以后这案子还难破了呢!”黄副组长不由地嘀咕了一句。
“不管难不难,毛主席的指示必须照办。”
“那是,那是。”那个年头,谁再具备“没有某某某不敢说的,没有某某某不敢做的”的本领和某某某加某某某相结合政治生活互为弥补的强硬后台,但对毛主席的指示那再某某某也是不敢违背的。
所医进来告诉各位领导刚才医院来电话了,经过检查可以认定王某的确是被打伤的而且伤情很重。在场的人大眼瞪小眼,不管怎么说,打伤犯人不是件好事。于是各位领导和马所长、胡海、元朝他们都急急忙忙地朝外奔去赶快抹事呀。
在去医院的路上,胡海见元朝有点紧张,说了句“你怕盛呢,又不是你做的,人家‘猩猩’都承认是他动的手,凡事有他‘猩猩’呢,有他黄副组长呢。”“啥呢。”马所长告诉胡海、元朝问题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肯定的。
王某刚出院没几天, 黄副组长和‘猩猩’来了。他们把王某叫出来。王某见了“猩猩”吓得浑身直打哆嗦,两条腿怎么也站不直。黄副组长告诉王某“你不要怕。今天找你是好事。军管组考虑到你的认罪态度较好,所以决定把你给放了,回去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现在呢你要明白,当初抓你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需要,放你也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需要。听清楚了没有?但是,要明确告诉你的是,你在这里没有受到任何虐待!连你过去的病都给你治好了。如果你敢胡说八道,那么无产阶级专政立即把你再给抓回来重办!”
王某听说要放他回去,高兴地没口子谢谢政府谢谢政府。“不敢瞎说不敢瞎说。”
马所长的预感非常正确。因为重伤了犯人毕竟是大事。过了一向,地区军管会果然来人调查。看守所的每个人都被调查组叫去问了一遍,这叫人人过关。
问元朝的是两位地区的下放。一开场一位就给元朝说“王某被打伤这件事情呢,组织上已经查清楚了。今天叫你来只不过是履行公事。不管你怎么说,组织上都有了结论。当然,你如果能够配合组织调查,争取个好态度对你有好处。”元朝听了后觉得话里有话但不是那么明白。出于对组织的敬仰,元朝说“我一定听组织的。”
“哎,这就好这就好!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殴打的王某?王某伤了后,你们马所长、还有县上的哪个哪个,他们又是怎么教你如何如何应付上级组织的?”
“什么?”元朝听了“下放”的话,大吃一惊,觉得怎么能够说到是他殴打的王某呢,而且连马所长甚至还有张组长他们都捎上了呢?元朝这才明白下放的开场白“组织上都调查清楚了”是什么意思了!
“没有的事。”元朝气愤地回答道。“我根本就没有打过王某!所以你们所说的事根本就没有。而且,当时还是我发现王某有问题及时报告领导要不然王某还不定活得了活不了呢。”
“你说你没有打,那么王某是怎么被打伤的呢?”“我怎么知道?”元朝本想说出问题发生后听黄副组长说过“猩猩”承认动手打过王某,但他认为自己没有亲眼看见说出来不好,同时还想到“猩猩”也是为破案才这么做所以他就没有说!
“哼,组织上早已经查明,你不但殴打王某致伤不说,事后还按照马所长他们一伙的旨意嫁祸于远方知青。你们的做法何其毒辣!”下放火了,开始大声责难了,一个下放还把上衣扣子解开露出发达的胸肌一副打手的样子。
“刚才我们已经给你说了,组织上早就把这事调查清楚了。只要你配合组织上把这事说清楚,就没有你的事了,怎么你这么执迷不悟呢?”另一位下放假惺惺地带着亲切的表情劝说元朝。
“没有的事情我怎么能够瞎说!”元朝反驳道。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那位露出发达胸肌的“下放”露出凶相,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手里不知从哪里弄出副亮闪闪的铐子,一晃一晃地朝元朝走过来。
“你想干啥?”元朝立即警觉道。
“不想干吗,就想给你端正端正对组织的态度。”
“我告诉你们,我元朝行的端做得正,没有做过的事,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违心地说做过。我不怕你们的威胁!”
那位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元朝的手就要上铐,元朝立即同他争搏起来,大声喊“你想干啥,为什么要诬陷好人,我犯了什么法要给我戴铐子?”院子里的人纷纷朝这里过来想看个究竟。这时那个“下放”咳嗽了一声,胸肌才不情愿地回到桌子后面去,把铐子“砰”地扔在了桌子上。
“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下放”又追问元朝。元朝想,看来这帮家伙干惯了逼良为娼的勾当,如果再不说实际情况不要说自己,连马所长甚至张组长都脱不了干系呢。于是元朝把当时他怎么发现王某身上有伤的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但出于对同志的尊敬,元朝没有说自己追问“猩猩”和黄副组长开会时讲的“猩猩”承认动手的经过告诉下放们。
“你这个态度不行!我们老实告诉你!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是你打伤的王某。你如果不承认,那么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将把你砸的粉碎。谁也保不了你!”下放说最后一句话,正逢听说元朝这面闹起来而过来的张组长进来。这话不知他们是说给张组长听呢还是说给元朝听的。
张组长看了看记录,直接告诉元朝不要怕!要相信组织!到了这个时候,张组长特别强调了一句,“你不要再替任何人遮遮掩掩了。当时你找过谁?都是怎么说的?你要如实给上级领导说清楚。这才是配合组织的调查工作呢。”张组长说完后就出去了。
元朝听了张组长的话,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下放们的用心。于是他不再有什么顾虑,把当时的整个经过都说了一遍。
两位“下放”听完后相互看了看,显出一副尴尬的样子。然后胸肌声称有事先出去了。剩下的下放让元朝看看记录“签个名。”元朝不看而已,一看上面除了几句套话外什么也没有记录。元朝所说的那些过程一句也没有记录。
元朝说你们没有如实记录呀。那位下放不耐烦地回答就这样,你签个名。元朝当即提笔签下这次我所说的情况并没有记录全。然后认真地签上了名字。
“哎、哎,你怎么签的字?重签!”下放看了后非常不满意地说。
“你们没有如实记录我的话,我不能重签!”元朝硬梆梆地甩了一句。然后重重地放下笔,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房间,深深地吸了口气!屋里的空气太污浊了!
以后元朝、胡海、马所长他们一齐交流,才发现下放们对他们的提问竟然是一个模子,都是说组织上已经调查清楚了要他们配合组织争取好的态度。
元朝叹了口气说,“唉,怪对不住‘猩猩’的,我本想不说来着,但是下放们诬陷我而且连马所长、张组长都牵连上了所以我就……。”
“你给他发啥善心!”马所长愤愤不平地说元朝“那帮下放们,都是些哈孙东西。问时就要我们承认王某是你打伤的。最可恶的是“猩猩”,就是他狗日的恶人先告状,利用他与下放们的关系,诬赖是你打伤的王某,你还给他开脱!”
“啥?”元朝吃了一大惊。原来‘猩猩’是这么个人。怪不得当时张组长进来后再三要元朝如实说明情况呢。元朝这时才算全明白了,元朝的脸涨得通红通红,青筋直竖!“真是个哈孙里的哈孙!”
“好了好了。”马所长说算了算了不要生气了。“这事县委刘书记已经找了地区领导了,张组长也同地区军管会解决好了。估计没有啥事了。”
一段时间后上面的处理决定下来了。虽然最终查明认定王某是“猩猩”打伤的但因是远方派来的所以由地区下放们处理。县军管组张组长有领导责任被通报批评,马所长因为管理不到位被调离看守所到最远的大榄公社派出所工作。黄副组长呢虽然主管看守所但也是下放只能由下放们处理以后就不了了之了。元朝呢,知道问自己的两个下放是地区军管会人工组的人,明白自己把人家得罪苦了,迟早要受到迫害!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以“因公怀孕”出名的王某呢,回去后那小寡妇的孩子也出生了,还是个男孩。原配只给王某生了3个女儿的王某面临这老来得子的幸福,激动地直喊苍天有眼呀。当然打那以后随着社会发展经济发达思想发明这类事就多如牛毛就不再是新闻了。
更令人感叹的是,多年以后元朝应邀参加王某孩子的婚礼。爱开玩笑的元朝故意装作喝高了,拉着老王的手,拍着小王的肩,倚老卖老装疯弄傻地当着满堂客人说“这就是‘因公怀孕’的那个孩子?”
深知元朝性格的王某“嘿嘿”笑着招呼小王“来来来,给你元干大满上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