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小辛庄
微风越过斑驳的墙头,爬上谁家屋顶
云影洒落,纠结于半亩菜畦里
再无法隐匿花花绿绿的心思
野草发了疯地长啊。小麦在灌浆
玉米在拔节,男人们扛着一家的生计
四处奔波,骨头在体内咯咯作响
女人们自由自在,在雁门关外
捡拾蒲公英的梦,顺着河岸指点
远处沙洲上寂寞起落的水鸟
芦苇在斜晖里深一脚浅一脚赶路
一声唿哨,牧羊人惊起的炊烟
在小辛庄的上空反刍旧时光
暮色一层一层降下来,把天空
完全交给蛙鼓虫鸣,以及满天星辰
李花太白
几番风雨下来
母亲亲手栽种的李树
开出了零星的小花
那个时候我们最盼望的
就是让李花快一点落
李子快一点成熟
后来,李树习惯了风雨
母亲也习惯了
一到花开的季节
李树和我们一样迫不及待
芳香溢满小院,挡也挡不住
再后来,是我们习惯了风雨
习惯了雨后的李花
一茬一茬地开落
一年一年,被母亲的大手
埋进地里,做了肥料
今年李花开的时候
像往年一样地白,白花花地白
像母亲的头发一样白
只是今年的气候反复无常
李花经不住春寒散落一地
而母亲倒是不急不躁
说仅剩的那几个李子的命
和自己一样,和我们一样,硬
东坡的杏花开了
每到春天,河里的水就会
回到山里去,咕噜咕噜唱起歌来
姐姐就会顺着山路,紧赶慢赶
生怕错过了第一缕春风
有时候春天来得迟
布谷鸟也像是睡大觉的样子
迟迟没有动静。姐姐就把她
那件老式花布裙子,在杏树下
晒了又晒
姐姐出嫁那年,杏花不知怎么了
惊蛰刚过,就迫不及待地开了一片
清香弥漫在整个村庄的上空
后来,杏花开了一茬又一茬
再也没有看见飘飞的花布裙子
再后来,父亲的背就没直起来过
只是杏花开的时候,父亲总会
摸出珍藏多年的那坛老酒
尝了又尝。而后就是
把那个酒坛捧在手心里,不住地端详
榆钱轻轻飘过
小时候,成串成串的榆钱
串起了一个个锃光瓦亮的日子
我们在榆树下的石墩旁
团团围坐,捡起那些可怜的小石子
让它们找到回家的路
我们不知道榆树怎么刚好
长成我们需要的模样
三窜两跳爬墙上房,捋不了几下
小小的衣兜就变得鼓鼓囊囊
谁家不合时宜的聒叫,也跟着飘上了房
也有一些榆钱,早早地越过衔巷
奔向远方。紧锁的大门锁不住春光
榆树也学会了逃离,在十月的傍晚
穿过煤油灯光同雨丝交织的夜幕
成为他们想要的模样
榆钱年年飘飞,散落在春风里
和我们一样早已学会了独自流浪
熟悉的聒叫也在春风里飘散
成为抹不去的忧伤。只依稀望见
蹒跚的母亲,仍旧守护着模糊的村庄
酱香时光
一粒粒豆瓣,掺杂些麸皮
经过母亲的反复揉搓
在泥巴里相互推挤
任由粗糙的大手把他们翻来覆去
在瓮里一点一点聚集能量
日子就变得安稳起来
躺在炙热的阳光之下
盐分一点点溢出
母亲的衣襟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如此想到多年后的自己
为了无谓的悲喜
时不时想要交出内心的锦绣
给需要或不需要的人
其实都一样
春风告诉我们谦卑
我们于秋天收获丰盈
在酱香的时光里
母亲付出了大把的青春
而我们,一遍又一遍
被曝晒,被催促,被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