畲寨情 家国情

畲寨情  家国情

——蓝虹文学作品集《山有木兮木有枝》序

王散木

这是我读过的第一部充满浓郁畲族风情及多姿多彩民俗文化的文学作品集。

本书作者蓝虹尽管没有专业作家的头衔，但在她所从事的学术领域里却是一位造诣深厚、硕果累累的专家——中国人民大学生态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环境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并在国内外多所大学、科研机构、社团党派和联合国相关组织兼任各种职务。虽然我是她所有学术研究领域的门外汉，但是透过《山有木兮木有枝》这部文学作品，我深深感受到了她作为学者思维的缜密、女性情感的细腻、体察生活的独到、观瞻视野的宏阔，更感佩于她对社会、自然、环境、人生等诸多问题的关切与感喟！

除了学者这一知性身份之外，蓝虹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地道的畲族女儿。因此，在她的笔下、在她的作品里，处处流溢着畲家儿女对本民族文化历史和民俗风情的挚诚厚爱。同时，又因其所在学术领域及职业的缘故，她柔软的心底里有博大有畅想有隐忧，盛放着殷殷的家国情怀。简言之，畲寨情、家国情是《山有木兮木有枝》这部作品的主旋律、主色调。

先说浓浓畲寨情。作为畲家女儿，蓝虹对畲寨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亲友玩伴、花鸟鱼虫、鸡鸭猪狗……所有一切，都是那么一往情深。掩卷之余，你眼前展现的就是一卷绚丽的畲族风情画、一部厚重的畲族文化教科书。

在蓝虹的笔下，江南畲乡的春色是那样的迷人、充满诗情画意——“远远近近、绿绿翠翠、缠缠绵绵、一路飘逸、一路垂延的树梢、树枝、树蔓，在春天淅淅沥沥的细雨中，幻化出漫天通透的绿意……走在河岸边，漫步在斜风细雨中，感受着这精灵般的绿色、水灵，感受绿的风、绿的景、绿的雨、绿的水、绿色远山如黛、绿的天空如洗、绿的温柔、绿的缠绵。”（《江南畲乡的暖春》）

畲寨的春天是多情的。“姑娘们还要织出一条美丽的长腰带，要将各种花卉各种对爱情的向往都织入这条长长的腰带中。这条腰带，在三月三的对歌中，姑娘是要送给中意的情郎的。如果小伙子拿到了姑娘送出的腰带，意味着姑娘已经心动了，允许他靠近，他就可以牵着姑娘的手，走进竹林花海，单独地对歌或者细细地说些情话。”（《畲寨的春天》）“男人放下捕获的猎物，忍不住就把女人拥抱在怀里。山里的爱情总是火辣辣的，但山里的煲汤是温暖鲜美温柔的……女人戴着银镯的手伸过来，慢慢抚摸着男人的肩膀，将温暖和体贴传递过来，鸡汤里，就荡漾着更多的温情。”（《西红柿炖土豆》）“在自己女人的伺候下吃着生鱼片，喝着热米酒，是畲族男人最感惬意的事情……想想看，能把活蹦乱跳的鱼片成像纸一样薄的鱼片，刀功该怎样好，能片出满米筛的薄如白纸一样的鱼片的女人，该是怎样的温婉而细腻。男人在喝着酒吃着生鱼片，也在显摆着他温柔细腻的女人……”（《畲寨生吞活剥的美食》）

畲家的亲情是温馨的。畲寨是族人群居，一所小学的老师和学生，基本都是一个大家族的。“我们家的辈分高，我一出生就已经是姑奶奶的高辈了，小学的老师们差不多都是子侄辈甚至是孙子辈，如果敢批评我，我就会很生气，喊着他的小名，狗剩，你敢这样和你太姑奶奶说话，看我不告诉你祖奶奶，骂死你。他的祖奶奶就是我奶奶，最是护短，如果听到我被欺负，是会跑到那人家里狠狠地骂的，如此高的辈分，也没人敢还嘴。如果搬出祖奶奶，这个勇敢的老师还不怕，还要严厉管教我们，小孩子们就会齐声尖叫起来，守在晒谷场的狗们也会立即狂奔到教室，趴着教室的窗户往里看……”（《畲寨的犬神》）亲情融融，生动有趣。

盛一碗香喷喷的畲寨竹笼蒸饭，随之“煎豆腐焖辣椒，山野鱼焖辣椒，泥鳅焖辣椒，鸭子焖辣椒，山鸡蛋炒辣椒，茄子豆角炒辣椒，泡椒鸡杂， 泡椒猪肝，泡椒大肠，泡椒猪肚，泡椒莲藕，大块坛子肉，大锅清炖鸡，轰轰烈烈地上桌了……”（《畲寨的竹笼蒸饭》）晶莹亮丽的竹笼蒸饭，再配上这满桌的佳肴，你说这畲寨的日子美不美？《山区的腊肉》《山区的火锅》《畲寨的鸭子》《畲寨的豆腐》《畲寨的米酒》《家乡的鱼鲜》《畲寨生吞活剥的美食》，乌米饭、炸豆腐、焖泥鳅、熏腊鸭干……哪一样都让你观之垂涎欲滴，食之唇齿生香、欲罢不能！

畲族是一个崇尚狗的民族。“畲族孩子出世后，家里人会立即为这个孩子选一只小狗，和小孩一起养，因为是和小孩一起养大的，这只小狗对小孩无比忠诚，一辈子都会认定，自己是属于这个小孩的狗，在有危险的时候，会豁出自己性命来保护小孩。”（《畲寨的犬神》），狗是畲族人崇拜的图腾，诠释着忠诚、友善、勇武等多重意义。畲族同胞中有一个“龙麟的传说”，尽管各地版本不同，但主体内容大同小异。相传距今二千七百多年前新石器时代的高辛帝时期，皇后刘氏夜梦金狗下界托生，醒来后耳肉疼痛，御医掏出一条稀奇美秀的金虫，以玉盘蓄养，瓠叶为盖，一日长一寸，长大后身长丈二，身纹锦绣，头有二十四斑黄点。取名麟狗，号称盘瓠。当时外番犬戎来犯，高辛帝下诏求贤，提出能斩番王首级者，以三公主嫁他为妻。盘瓠早已暗恋三公主，于是毅然揭榜，前往敌国，乘番王酒醉，咬断其颈，带回番王首级献给高辛帝。高辛帝因他是犬容想悔婚，盘瓠说：“请将我放在金钟内，七日七夜即可变成人。”盘瓠入金钟第六天，公主怕他饿死，打开金钟，见他已成人形，但头未变。于是盘瓠与公主结婚。婚后，公主随盘瓠入居深山，以打猎和耕种为生。他们生有三子一女，长子姓盘，次子姓蓝，三子姓雷，女儿嫁给姓钟的。因此形成了“盘、蓝、雷、钟”四姓。畲族人民世代相传，歌颂始祖盘瓠的功绩，奉为守护神，并把这个传说载入族谱。世代小孩带狗头帽也是由此而来。

由《山区的货币》一文，又让我们见识了早年畲家交易的另一种方式——以物易物。“没有货币，怎么买包子吃呢？用的是豆子。包子铺的柜台上，一般都有两个洞，一个是黄豆的，一个是黑豆的，因为价值不同，洞的深浅就不同。如果山民带的是黄豆，就把黄豆放进洞里，放满了，铺主把下面的抽板一抽，黄豆就落入下面的大柜子里了，这就是一个包子。再把抽板插回去，放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黑豆也是这样。交易方式独特，双方公认合理，达到各取所需，自然皆大欢喜。

再说殷殷家国情。读蓝虹的《山有木兮木有枝》这部作品，我更深深感受到了她作为绿色金融研究的学者，始终把绿色视为自己生命的本色，关注社会民生、关注自然环境，满怀一腔悲悯，心系家国天下。

到贵州山区挂职，面对日益恶化的山区自然生态，她感喟——

“当我站在这一块块神奇的原生态菜地，看着这些原生态的菜地被现代的农药化肥覆盖，心里是痛惜的感觉，就好像看见一个清纯甜美的青嫩小姑娘，已经美到不可方物，却去按照俗艳的模式整容。”“在我走过千山万水，从最原始地区走到最发达地区，我看到，多少现代人对原生态食材和文化的强烈渴望，多少原生态文明和食材却在追逐现代市场文明中逐渐毁灭了自己极具生态价值的食材和种植文明。”“当我赤着脚站在贵州高山森里的菜地，感受蚯蚓在我的足下蠕动，听着林间的鸟鸣，心情是激动的。现在还有多少土地可以感受到蚯蚓的蠕动？现代文明在给我们带来极度繁荣的同时，也在飞速地毁灭着我们的原生态环境。而在原生态环境的毁灭中，金融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在环境危机步步逼近中，金融是有原罪的，大量热带雨林的消失，大型水坝大规模改变水道，大量濒危物种的消失。”（《贵州高山冷凉蔬菜》）

在秦淮河畔，难得好友相聚，面对夜景美食，朋友情趣盎然吟咏“烟笼寒水夜笼沙，夜泊淮河近酒家”的诗句时，蓝虹却由河里蓝藻发现了问题——“条件反射地去观察秦淮河的水质，愤怒地说，你看看，这秦淮河水质，这个河段，最多就是四类水，上游肯定有工厂排污。然后我就准备逆流而上，去寻找排污口，被朋友拉住了……因为少了诗情画意的感觉，两人都觉着鸭子不是很美味。从此，我的这位朋友再也不请我吃饭了。”美食的感觉本是一种意境，蓝虹却因绿色环保的冲动，硬是把朋友的美食意境给破坏了。

面对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的碰撞，蓝虹陷入深深思考，发出大声叩问，探究解决出路。“作为少数民族，怎样才是我们最好的扶贫方式，大家的心里是迷茫的。如果我们留在大山里，那我们就无法与现代文明接轨，如果我们走出大山，我们就无法保留我们原有的文化特征，因为所有少数民族特殊的文化特征，都是基于特殊的地理、生活方式和经济方式，长期交融中形成的。例如，我们的山歌……”“在现代文明中，我们渴望向往融合，勇往直前的飞奔拥抱现代文明，又频频回头，留念我们的文化我们的传承我们的根。在现代都市拥挤的人群中，我想要一个阿哥，在月光下唱着雄浑的歌，走进我的梦里，让我只为他的歌声陶醉和爱恋，可以吗？”（《哈罗，汤姆先生》）叩问入情入理，抓心抓肺！

此外，我还要说，蓝虹的文字是清新灵动的，笔墨是活色生香的——有色、有香、有味、有形、有趣。

有色——“蓝天白云间，绿的翠，红的媚，黄的喧哗，紫的荣贵，就这么铺天盖地的笼罩着你，哦，你心里如晴空般明朗……”（《思念江南的春天》）“豆腐是自己做的，鲜嫩白滑，葱花是翠绿的，姜末是鲜黄的，辣酱是艳红的，麻油是香醇的。”（《畲寨的豆腐》）

有香——“有一天，我进了一家面馆，老板问我要吃几碗面，我非常小心地说，一碗。结果这碗面端上来，碗很小，而且大部分是汤，我一口就把面吃完了，肯定是不饱的。后来要了五碗，才吃饱。原来这是陕西著名的一口香，面条很少，但汤非常好喝，有蒜苗丝、哨子肉、木耳丝、鸡蛋丝等，酸香可口……”（《那些美味的黑暗料理》）

有味——“一大碗粒粒晶莹的竹笼蒸饭，就着鲜辣美味的辣椒蒸鱼，酸辣绵软的芋荷菜，青翠欲滴的炒青菜，嫩滑的鸡蛋羹，就是再没有食欲的，都会想多吃两碗饭。”（《家乡的鱼鲜》）“我很感兴趣的一道菜是阳谷三绝，就是武大郎的炊饼，潘金莲的咸菜，王婆的南瓜粥。那个武大郎的炊饼确实香酥温软，潘金莲的咸菜蒸得清香绵软，武大郎的炊饼夹入潘金莲的咸菜，再就着王婆用老南瓜熬的粥，味道极美。”（《舌尖上的人大》）

有形——“什么叫燕瘦环肥，各有所美……南方的鸭子，胜在肉质鲜嫩，而北方的烤鸭，则长于肥美。那焦脆滋润的鸭皮，那肥美丰腴的鸭肉，我原来很恐惧的脂油，在唇齿间徘徊，在舌尖缠绕。”（《导师眼中第一好吃的美食》）以“燕瘦环肥”来分别比譬南北方鸭子的不同，可谓奇思妙想！谈到喝茶，蓝虹说，“其实喝不是主要的，欣赏茶叶在沸水中冲泡的激烈动荡……最后如花朵般安静地舒展，在白玉般的茶杯里显现出它原本的山水模样，于是，你从这一杯茶，去感受孕育她的山的纯朴，水的净灵，风的虚无，阳光的博大。”（《一杯禅茶》）

有趣——蓝虹很会讲故事，并且生动有趣。《王教授的业余爱好》说的是她的导师王教授退休后钓鱼的故事。结果弄得比退休前还忙。订期刊，查资料，“写出了关于钓鱼的国内文献综述，包括中国有哪些水系，不同河流水系的主要鱼的种类分析，不同鱼类生活习性和爱好分析，针对不同鱼类的鱼饵选择与制作分析，针对不同鱼类的钓竿研究，针对不同鱼类的垂钓时间和地点选择研究等。”在完成了国内文献阅读和文献综述后，“又开始查阅国际文献，用英文写下了国际国内鱼种的比较分析，国际国内鱼饵选择和制作的比较分析，国际国内的钓竿制作和选择的比较分析，国际国内的垂钓时间和地点选择的比较分析等。”更有意思的是，教授进入钓鱼实操后，“很快，家里的冰箱就被鱼堆满了，还放不下。家里人从最初不断吃鱼的开心到抱怨，每天都吃鱼呀。鱼太多，亲戚朋友都送遍了，最后是连亲戚朋友吃鱼都吃怕了。”读到这里，已经让人忍俊不禁了，但王教授钓鱼的热情却是越来越高涨。甚至夜里两三点还不睡觉，发微信跟钓友交流心得体会。最后在老伴和学生的反复劝道下，老先生终于从钓鱼界回归到经济学界，从此，老伴再也不敢和他提业余爱好，觉得就让他一辈子做经济学研究，挺好的。

《舌尖上的人大》一文，原本是品尝“阳谷三绝”（武大郎的炊饼、潘金莲的咸菜、王婆的南瓜粥）这道菜的，后来这位蓝教授居然和经济学扯上了——“武大郎先生整合资源的能力是不够的，武大郎先生的资源其实是非常丰富的，第一，他有上下两层的临街楼房……第二，武大郎先生还拥有高超的做炊饼的技术，证据是，他就靠挑着担子卖炊饼，就可以把妻子养得那么滋润……第三，他有一位美貌无比很适合做老板娘的妻子潘金莲，这位妻子不仅美貌，还能做得独门绝技的潘金莲咸菜。第四，武大郎先生还有实力强大的社会关系网，他的弟弟武松，那可是江湖传奇人物呀。武大郎先生是有成为庞大餐饮业大企业家大富豪的所有资源的，却没有去整合，每天只是挑着担子卖炊饼，这充分说明了商业模式的重要性。”算不算奇思妙想？你说逗不逗？

总之，蓝虹这位学界翘楚、文坛新手真的让我刮目相看，不仅文笔好、思路宽、语言美，而且驾驭多种体裁也游刃有余，除了大部分散文作品，几篇小说的情节构思精巧、人物形象鲜明、细节描写逼真，诗歌的意境瑰丽、捭阖自如、收放有度。当然，作品里的语言呈现方式，也还有值得商榷之处，比如：中英文夹杂问题、网络流行语（很+名词）运用问题，如果能进一步规范化、通俗化，受众面肯定会更广。无论如何，蓝虹的作品有她自己独到的特色，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蓝虹的文学道路明天一定会更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