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七五年那个灰色的天,那个凄凉的日子,父亲怀揣着叔父给他盖着红色印章、改写成“下中农”成分的介绍信,满怀希翼,拖家带口离开已居住了几十年的故土。一辆东风牌大型拖拉机,拉着我们家仅有的铺盖卷、锅碗瓢盆、和七口之家,叔父含泪送别以父亲为主心骨的一家大小。随突突作响、冒着浓烟的大型拖拉机,我们踏上了一生刻骨铭心的背井离乡路,也是父亲有生之年漂泊异地他乡,有去无回的生命苦旅。
父亲的有生之年,受尽了漂泊之苦,饱尝了人间冷暖,尤其深深体会到了“人离乡就贱了,货离乡就贵了”的寓言,曾三次举家搬迁,体现了父亲对儿女的殷切希望,其实际意义就是“孟母三迁”。父亲带着七口之家,举步维艰,在外漂流几年依然居无定所,没有一寸土地属于自己,没有一个瓦片能给这个千疮百孔的家遮挡风雨。处处被思想守旧的人堪称“外来户”,越是贫穷落后的农村,人们越排异外乡人,我们的少年时代被“外来户”这个不光彩的名词刺激得无处躲藏。
那些年,那个“外来户”仿佛就是一个卑微奇臭的称谓,似乎我们在丢弃了“小土地出租”成分,失去家园的同时,也毫无思想准备地被异地的人们赐予了一顶让我们多年来无法脱掉的乌纱帽,且是让我们无力脱掉的另一顶代表着卑贱的身份的乌纱帽。从此我们的家因“外来户”而臭名昭著,在上下学的乡间小路上,我们姐妹时常遭到部分同龄孩子的攻击和殴打。又一次我和二妹放学回家,被他们一群人堵到半路上大,死都不会忘记,他们那次抓着我的长辫子打,生生的拔掉我一咎头发,头部被打成大包,脸被抓烂,我左手小拇指就是那一次被打折的,至今还弯曲着……可是我们姊妹为这个刺疼我们心灵的“臭名”受尽欺负,流了血和泪我们还不敢告诉父母,因为父亲受不了他的孩子受委屈。至今,我都在想,我们姊妹是怎么熬过那些日子的?!
在异地他乡,我们举目无亲,每当我们生活拘谨,经济拮据的时候,叔父、二姑母、三姑母、总能给予父亲及时的帮助。叔父拿出了家里一直暗暗收藏多年的书画给父亲,让换钱换粮养家糊口,二姑母拿出稀有的银元让父亲兑换人民币,三姑母会赐给我们姐妹和母亲布料和衣物,我们一家七口在艰苦的岁月依着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走过一道道坎坷。后父亲在一村头,发现靠崖壁有一个流行一时的文艺舞台,因是再没有样板戏可演,早已荒废闲置,再加之那里是一片坟地,据村民说晚上常常闹鬼,白天都阴森森的,很少有人去哪里。因我们的家实再没有藏身之地,也就顾及不得鬼神出没,父亲用报纸糊了舞台上太大的缝隙,我们七口之家在那里一住就是好几年。凭着母亲的心灵手巧和一台蜜蜂牌缝纫机打开了在异地住家落户的僵局,母亲免费给三乡五里的乡亲们缝新补旧,从左邻右舍开始,到家家户户,村村落落,村民们开始对我们伸出友好之手。后生产队开始给母亲的劳动记工分,那里的乡亲们都渐渐地接受了我们这个“外来户”,在此安家落户,我们姊妹也有了朋友,小妹也在舞台上出生了,我们的家变成了八口之家。那时父亲也平反昭雪,被调礼县园艺场工作,月工资仅31元,养活着八口之家,虽然生活过得非常紧巴,但毕竟有了新的盼头,父亲却不自量力的说,要给他的孩子们盖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叔父又拿出两副珍藏了多年的书画补贴父亲,父亲在老家洮坪大山里买了木料,在异地他乡终于盖起了属于自家的新瓦房。
日子如白驹过隙,我们姊妹六个都长大成人,一晃到了一个个工作、谈婚论嫁的阶段,父亲的负担更重了,尤其要给儿子盖房娶妻,我们的家一直穷得捉襟见肘,父亲一如既往地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