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年后,2014年农历7月11日,我大病初愈,去看父亲。那天父亲神智清楚,情绪也好!为逗父亲开心,我拿出两张100元的钱叠了纸飞机在父亲眼前晃了晃,父亲终于笑了,我趁父亲高兴,就给喂着吃父亲最喜欢吃的腊肉和西瓜。吃完,父亲不悦的把200元钱又给我仍过来。
“我娃从来没少给我钱,可是我现在不要钱了,我不能下地走路了,啥也买不来了,钱对我来说没用处了。”听父亲这么一说,我心里一阵凄凉……
“大,您想吃啥,可叫保姆给你去买,只要您高兴。”父亲又笑了,但笑得是那么勉强。
那天,我还给父亲说:“大,再过一星期就是您83岁生日了,近几天我可能要去二妹家呆几天,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我再给您买好吃的。”父亲就像个很听话的乖孩子,给我“嗯!昂!”的答应着,不带一丝情绪。似乎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引起我对此次见面的怀疑,或意识到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吃我买的腊肉什么的,也根本没有想到此次见面是我和父亲人人生当中的最后一次见面,或者就是一次生与死的永别。
“你和你二妹明天去云南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豁朗豁朗,你也是病得时间太长了,出去散散心,把病“迩”(丢)在云南,回来就好了。不然你二妹开学了,你一个人出去没个伴,我还不放心!”
“您小声一点,要是被我大听见了,就会着急的!我怕就怕一旦出了远门,万一我“大”病重了一下子赶不回来咋办?”我说。
“好的。你大都睡床上两年多了,每天就那么个情况,不好不坏的,一下子不过世,再说哪有那么凑巧的事!你放心去。”母亲说。
“小声,小声点嘛,啥死不死的别胡说!”
“好的,你大耳聋了,听不见我们这小声说话,83岁的人了说就说了吧。”
农历七月12日那个夏末的傍晚,我和二妹结伴踏上了去云南的旅程。
到云南的第三天,也就是七月十六日清早,我们带着高原能量食品出发丽江,大巴一路急速向丽江方向驶去。车子在云贵高原上爬行,海拔逐渐升高,导游阿宝说为了预防或缓解高原反应,提醒大家千万不能睡觉……
窗外,一路无边的草甸,极速向后移去,不知走了有多远,天空很低,除了云朵,还是云朵,公路两边,除了草甸,还是草甸,路途遥远颠簸,看着看着有点审美疲劳,还似乎有点高原反应,迷迷糊糊中,突然被二妹接电话的声音惊醒,家人说父亲病危!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旅途的兴趣瞬间荡然无存,心中开始忐忑不安,心急如焚,行至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高原,如何才能及时回家?就是返回昆明,也不是一两个小时能够办到的事啊!西南边陲,离甘肃天水什么距离!一时间,我和二妹慌了手脚,就打断导游,问快到丽江了没,他说不多时就到。忽然想起第一天接待我们姐妹的云南国旅的方先生,便给他打了电话,他说只能到昆明坐飞机快,我们只能强压心中的焦躁,忍耐,再忍耐,最起码要等到能够搭车的地方,时间一分一秒都是那么漫长,原来,世间最煎熬人的滋味是等待。
也许是心情的缘故吧!海拔才三千多米,我忽然头晕恶心,嚼了几块糖果,糕点,此刻,除了忍耐还是忍耐。似经历了半个世纪之久,终于,大巴向下坡行驶,旅行车好像经过了一个翡翠城,终于在这里停下。
我们姐妹迫不及待,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挤下车,直接去找阿宝导游,想咨询这里可有去昆明的火车或别的什么车。可是,和阿宝说事的人太多,插不上话,无奈就只好再次强行打断他们的对话,我向他说明了情况,他刚要对我说什么,又有人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一车的人乱哄哄还在等待他的安排,混乱中,他安慰我不要太着急,简单说了怎样坐车,我们谢过他,匆匆走出翡翠城,向两个门卫人员询问去昆明的方向,怎样走才最节省时间,然后去马路边等车。
我们忧心忡忡地眺望着远处车道,渴盼有车驶来,这时,导游阿宝从翡翠城大门跑出来,径直走向我们,气喘吁吁的安慰我们:“你们别太着急了,安全第一,老人也希望你们安全回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地他乡,一句温暖的话语,不由得让我泪水溢出了眼眶,忽然觉得阿宝的声音好亲切,连同他那初时令我反感的卷舌音,都是那么好听。他从衣兜里搜寻出小半片白纸,为我们画了从翡翠城到大理客运北站,几个关键站点的线路图,交代了怎样在客运站去昆明,并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说到家了一定给他报一声平安!接过他手中的纸条,我和二妹感动着,连连说着谢谢阿宝!
终于,我们搭上一辆从丽江到大理下关的小型面包车,车有些破旧,座位上坐满了穿着朴素的人们,大抵都是当地人。
面包车在山路上盘旋,越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和旅游车来时走的不是同道。我和二妹屏息凝视,注视前方,看着路标,车内竟无一人讲话,只有我们姐妹的声音,我们不时询问师傅,到大理下关还有多长时间,师傅不厌其烦地回应着。可能他们都看出了我们的焦虑,身旁一位年老的纳西族阿婆,从包里拿出两只苹果,微笑着向我们递过来,打破了我焦急的神情。我笑着摆手,说了声谢谢,这才发现她着靛蓝的大襟衣,黑色的多皱褶裙,青色长裤,典型的纳西族服装,只是没戴红军帽。她微笑的脸上爬满了沟沟壑壑,皱纹里却写满了热忱和善良,阿婆旁边坐着一个小女孩,许是她的孙女。可能在这个时候我太需要有人安慰和安抚我的心绪了,瞬间让我感受到了这个特有的少数民族纳西族所传承的:注重人际关系,重感情交往,患难与共,讲求礼尚往来,尊老爱幼的美德。再现了云南民族风情十分浓厚,她的微笑和友善,如一股暖流,让我这颗焦躁的心有了些许的安静,这种尘世里不经意间的相遇,只一个微笑,这种亲切,就能抵达心窝。
下午两点,在客运北站,我们及时顺利地坐上了发往昆明的大巴。
途中,家人一次次电话,询问到了哪里?可我们还在赶往昆明的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雨来,大巴在雨中奔驰,雨像较劲似的越下越大,路上已水流成河,天空中翻滚着灰色的云团,这是近几日遇到的最大的一场雨,夜幕也比晴日时早一步降临,远远望见昆明市区已次第亮起的灯光。
暮色中,车子在一公路边停靠,好心的师傅看我们姐妹太着急,先跳下车,大雨中迅疾拦下一辆浅蓝色出租车,随后打开行李仓,躬着微胖的身子,取出我们的两个拉杆箱,再碎步跑向出租,与出租司机将箱子架上后备仓。看见他背上已被雨水打湿,感动的暗流又一次涌上心头,刚要谢他,见他又替我们和出租司机讲起价来,后敲定三十元载我俩到火车站,我和妹感激地目送他走去,妹让我记下他的车牌号码,大雨中,我刚看到“昆明西部客运”几个字时,出租司机催我们上车。
风尘仆仆赶了一天,终于从丽江返回昆明,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了些,却又堵车,坐在出租车内心急火燎起来,路面雨水倒映着闪烁的灯光,前面浩浩荡荡的一队车静泊马路不肯向前,车队一会像蜗牛样向前爬几步,感觉自己要被这个等待煎熬到崩溃了!大概过了近二十分钟,车才跑起。
一下车,方先生急匆匆接过我们手中的拉杆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梭,奔向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开往机场的车。车子开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昆明机场,又一路小跑向大厅奔去。
从丽江进昆明市出租车堵塞二十分钟,昆明机场,大雨如注,据说是有什么大的航空演习,晚十点半航班整整晚点一小时,到了咸阳机场托运的行李晚到半小时。其实父亲16日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未见他的两个贪玩的女儿回家,就努力的坚持着咽不下最后一口气。据家人说:父亲等我们姐妹已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绝望的于农历七月十七日早上7点与世长辞。这天也恰恰是老父亲83岁的生日,早晨刚刚七点,他连一刻也不再留恋他苦难的人生,丝毫不再睁眼看这个世界,父亲孤单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