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们在一天一夜赶回的路上,滴水未进,不敢停歇,坐车坐到皮泡眼肿,腿子僵硬,我们以奔命的速度于凌晨7.18分,也就是父亲去世后的7点18分赶回。
父亲啊!当我跨进家门的那一刻,女儿的眼睛不愿看到父亲的脸被白纸盖着,女儿也不愿意看到父亲穿着寿衣躺在床上,更不愿意父亲等不及最疼爱的女儿回来就离去。女儿不顾及身边长者的喊叫,我嚎叫着将闭着眼睛的父亲在头部抱起,二妹抱着腿嚎啕,我把脸紧紧贴到父亲的脸上,把父亲拥到我怀里,女儿感受到父亲的肌肤已经冰凉……我们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让我心痛得晕厥,几乎到了崩溃,一步之遥未能见上活着的父亲。我和二妹把肠子都悔青了,悲痛的抱着父亲不肯放下,当家人和村子里的长者强行将我和二妹怀里抱着的父亲解开,并将我和二妹强行拉出父亲躺着的堂屋时,女儿的心急碎了,眼急麻了,头急昏了,完全绝望了……只觉得天柱倒了,靠山蹋了,爱泉枯竭了……无论女儿怎样哭喊父亲,悲痛欲绝,父亲都是带着等女儿未归的缺憾,疲惫地去了,我却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留下一个天大的遗憾!让女儿品味的好痛好苦!
虽然,大家都劝慰我,人都有这么一天,且父亲病痛太久,去了就不受罪了,也算是解脱了。劝慰归劝慰,可我就是无法接受父亲的突然离去,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上一次见面竟是我们父女最后的缘尽!
我的父亲就是坠落尘世的天使,享年八十三岁,近二十年来受尽了病痛的折磨,但父亲的脸色红润,面部很少有老年斑,皮肤仍然白皙光滑,除额头有几道较浅的额头纹之外,脸上看不到几条皱纹,都说父亲脸色不像病了多年的人。父亲走了,面容慈祥,村子里的长者说,父亲是去了好处。父亲生前从不迷信,我也只相信好人磨难大,这次也相信好人会有好去处。
父亲,生我养我的父亲!您从小命苦,十二岁没了娘亲,您就挑起了养家的重担,使得七个姑姑和一个叔父一个都没有缺失。艰辛的人生路上,您放牛,牧马,当工人,任厂长,文革时期也没被少批斗,后务过农,什么样的农活儿都干过,凭着父亲的灵性,做得一手好饭菜,我们都喜欢吃您做的鱼、炒的菜,炖的排骨,做的面片……可父亲的右腿是伤残的,干这些活儿,他要比常人付出多得多!
除此之外,父亲这一辈子几乎是在拉扯和抚养孩子中艰辛度过的,这里面的艰辛,如非亲为实难体会!父亲和母亲后又抚养了我们六个儿女和两个家孙,两个外孙,还有父亲最疼爱的长外孙,他几乎也是在您的眼皮下长大的。在那样困难和艰苦的条件下,现在的我们实在无法想象当年的父母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么多儿女如果放在我们身上,怎样喂饱这六张嘴,想想都后怕!
父亲走了。从此,孤独在父亲离开后的每一个夜晚悄然潜入我的心灵。谚语说:“父母在,不远行。”我就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无法原谅自己信马由缰的远旅,更做不到不想念父亲。失去亲人,心无定所,情无所依,悲痛无法排遣,时间久了,自己也不爱见人,不想和人说话,而且讨厌别人大声说话……我常想天国和尘世之间一定是只差一把梯子,我想象着若有一天,我寻觅到一把天梯,就能踩着云朵,去父亲居住的天国,走过开满紫丁香的小径,进入繁星闪烁的琼宫……我的父亲就在那里。
自父亲去世,我的内心充满悲痛与孤独,时间越久越绝望,越绝望越想念,甚至我常常的精神恍惚,那段时间自责和悲痛无法排解,我的体重减少了10斤,感觉裤腰都要掉下去了……就是那种天日暗淡无比,生活一团乱麻,悲凄情绪给生活和工作都造成很大的影响,甚至对生活悲观到无法自拔。后来,一个比我年长的老乡知道了,她打破脑子对我说:“我的母亲才活了43岁就病死了,留下我们姊妹六都那么小啊!你的父亲活了83岁,比我母亲整整多活了四十年!你还不满足?那我该到哪里去喊冤?!人终究都是世界的过客,你我迟早也是。振作起来,不要自己先把自己打到,你还有老母亲要养的。”老大姐的一段话让我茅塞顿开,心里顺畅多了。后来,思念让我开始沉迷于仰望天空,因为我不想让悲痛和想念交织的泪水时不时当着众人的面流下,我也尝试为自己悲痛的心情寻找一个出口。
那是父亲去世将近半年,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劝化自己,当别人问及父亲去世一事我尽量抑制自己的情绪,不再痛哭流涕。但是,想念父亲的心无处安放,然而我既不能上九天去找,又不能下地狱去寻,又怎能再见父亲的身影呢?!我时而胡思乱想,曾多次幻想能在梦里见到父亲,可自从父亲过了100天祭日,再也没来过我的梦里。我一直在失去父亲的痛苦和想念中挣扎着……冥思苦想,忽然有一天,我如梦初醒,做出了一个毅然决然、非去不可的决定。我要到相隔几百里,别了几十年的故乡礼县洮坪探亲。那里大山深处有我的叔父、二娘,有我亲亲的二姑母、三姑母、四姑母、五姑母,他们是父亲的同胞姐弟,身上都有与父亲相同的地方,比如:说话的声音,长相,最关键是那一份浓浓的亲情还在,在叔父那里一定能找回和父亲相同的影子和生命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