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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善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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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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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大雪

这场雪下得很大,天气预报说是大雪,那就不会小了。前几天天气预报没有雪,但每天都会飘一阵子雪花,地上也会白花花一片,这说明天气预报没把这些当回事儿,甚至连个小雪都算不上。所以一旦天气预报说会有一场大雪,那一准儿小不了。人到中年,经历的事情几乎已经占满了本来就很有限的记忆空间,但还是能快速检索出关于几场大雪的记忆。那就从少年时的一场大雪说起吧。

那场雪真大啊,大得以至于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拉开门栓打开屋门的时候,因为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瞬间有很多的积雪一下子涌了进来,似乎要拥抱我。但我并没有收获一丝的温暖或者感动。我身上只是穿着一件破棉袄和一条破棉裤,甚至连袜子都没有穿。我让自己冷静一下,确定今天要做的事情之后,马上在门后面找来铁锨开始从门口挖雪,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到我膝盖这么深。费了半天功夫挖了一两丈长的样子,就到了母亲住的那间房屋门口。我试着推门,门还从里面栓着。我就敲门。

母亲似乎刚醒来,说时间还在早呢,你去再睡一会儿。

我说我还要去公社,那么远的路呢,万一耽误了事情不好。

母亲问昨晚给你的钱带上没,我说带上了。

母亲说,天冷,到公社一定吃碗热饭再去学校。

我背着书包,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八里路。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甚至没有一个脚印。我在厚厚的积雪上行走,感觉自己在为自己开辟一条路。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公社。没看到几家店开门,好不容易找了一家面馆,要了一碗素汤面,吃得浑身暖洋洋的,然后把娘昨天给的三毛钱付给老板。之后前往公社中学。

学校的铁栅栏大门还没有开,我就站在门口等着。我们范庄小学就没有铁栅栏大门,其实压根就没有大门,谁都可以自由进出,包括狗和牲口。好多孩子来上学,狗就跟着一起来,所以校园里时常会有一些狗在打闹,吸引正在上课的学生趴在窗户上看。我也有一条狗,但从来不去学校。母亲说我家的那条狗性格跟我差不多,胆小怕事不爱出门。我确实胆小怕事,也不爱出门。

不久靴子里的积雪开始融化,很快又冻成了冰。那段时间我的脚上有好几处冻疮,痛痒难忍。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我的脸和双脚都已经麻木了,才看到有个老人把大门打开。又等了好一阵子,才有了更多的学生涌来。我随着人流进了学校,按照准考证上的编码找到自己所在的考场和座位。

填写答卷的时候,我的手似乎还没有缓过来,握不住笔,以至于开始写的几个答案看起来很潦草。可能是因为太冷了的缘故,也可能是我急于回家,所以每门考试我都是第一个交卷。我走出校门的时候,校园还是像我刚到的时候那么安静。我一口气走回了家,母亲已经做好饭在等我。

那年我十岁,小学四年级,去公社学校参加全县小学生学科全能竞赛。因为名额有限,我们村小学只选了我一个人去。那个时候家里很穷,两间草屋,母亲住一间,我就住在厨屋,一边是锅灶一边是柴草堆,我就睡在柴草堆上面,这样才能使我在冬天里不至于冻死。

那天的雪似乎是我在家乡生活十多年里遇到的最大的一场雪,它让我更清楚了自己面对的穷困的生活。因为没有钟表之类的计时器,大雪映亮着夜空,让我误以为天已经亮了,那天我可能凌晨时分就起床了。我非常感激母亲给我的三毛钱,让我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冬里的早晨,吃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条。

那场大雪过了一个月还没有化完,我的脚上、手上、脸上全是冻疮,每天疼得不敢洗脸,更不用说洗脚了。快放寒假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家里蹲在灶火边取暖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母亲喜欢热闹,就跑出去看。我没有心情,手上的冻疮已经溃烂化脓,写作业都已经成了艰巨的考验。结果一会儿锣鼓声就进了我家院子,母亲大声喊我出去。

我极不情愿地出了门,才发现校长副校长和老师们站在院子里,一张喜报拿在母亲手里,母亲脸上绽放着的笑容,和那个灰暗寒冷的冬天很不相称。校长说祝贺你,你在全县小学生全能竞赛中获了第二名,给咱公社、大队争了光。全县几万名小学生,咱这个小村子能出来你这个榜眼,历史上绝无仅有,咱范庄小学也扬眉吐气一次。

我已经完全记不起后来的事情了。只记得那年冬天豫东平原的那场大雪很大很厚,天很冷很冻,我的脸和手脚很痛。至于那场考试,我已经完全回忆不起来了。还有,公社学校我也只是去过一次,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进去过,所以无论如何绞尽脑汁回忆,都记不起学校在公社的哪个方位。

倒是把那家已经倒闭多年的面馆位置记得很清楚,就在公社邮局旁边,如今那个地方已经建起一栋五层高的楼,楼下的门面房开着一间规模较大的超市,超市里面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去年我回去路过那里时,还在那家超市里买了一些黄纸香火之类的东西,到坟上拜祭去世的父亲。

回去的时候是春季,当然不会遇到大雪。很多年没有回到家乡,有很多的亲切感也有不少的失落。物是人非,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也进入耄耋之年。当年的范庄小学,集中办学之后被撤销,原来的校址早已经被分割成几家宅基地,再也看不出任何与文化教育有关的迹象。当年那个蹚着大雪走八里路到公社参加竞赛的小学生,也已经年过半百,双鬓染霜。

据说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安排在马孔多下了一场长达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的滂沱大雨,我记忆中的那场雪,已经纷纷扬扬下了三十多年。

今天,透过漫天狂飞乱舞的大雪,我仿佛又看到那个穿着破旧棉衣的少年,艰难地在风雪中行走的单薄身影。

雪没有停,他就一直在路上。

        2022年12月8日建设路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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