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昨夜又下了一场雪。
这座城市下一场雪似乎很轻松,在人们的不经意间,就会有一场雪飘然而至。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座城市是全国积雪保有天数最长的城市,一进入冬天就会不停地下雪,一场接着一场,根本来不及融化。一般是十月初入冬就开始下雪,一直要下到第二年的三四月份。半年时间里大大小小的雪要下多少场实在没办法统计,但这座城市的雪在全国闻名遐迩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最出名的是2002年的第一场雪,刀郎说比往年时候来得更晚一些。有好事者认真查阅气象资料,发现2002年的第一场雪还真的不是最晚的一年。因为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是10月12号下的,接下来的20年里,这座城市每年的第一场雪都在10月下旬甚至11月中旬来临。
但那首歌却让人记住了这座城市的雪。可以想象得出20年前的那个深夜(或者是凌晨),一个落魄的音乐人从酒馆里出来,身上背着一把破吉他,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摇摇晃晃来到附近的公交站——八楼,等待着挤上最后一趟2路汽车抵达终点站,回到城市边缘那间破旧冰冷的小屋。昏黄的路灯下,连绵不断的雪花好似被天空撕碎抛弃的云朵,轻轻落地,却重重砸在等车人的心上。爱情的失败,事业的迷惘,生活的压力,世俗的轻蔑,让这个异乡人饱尝了世事的艰辛、人间的冷暖。自己就像一片被寒风裹挟着的树叶,飘零于这个冷酷无情的夜晚。
也正是有了这样的经历,才有了那首传唱于大江南北的歌。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我刚刚在新疆的一座小城站住脚——其实也就是有一碗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房子,仅此而已。那时候感觉这首歌就是我写的、我唱的。我去过八楼,也坐过2路汽车,仔细观察过这座城市的秋天里被寒风裹挟的落叶。别人喜欢这首歌,可能出于对刀郎本人、对这座城市的兴趣。我喜欢这首歌,因为我听出了隐藏在这首歌背后的沧桑,我读懂了歌唱者经历了沧桑之后的寂寞。这么些年,我虽然很少唱歌,但心里一直有这么一首歌,这样一场雪,一直在内心深处交响。
下雪的时光总是浪漫的,可扫雪的事情总是现实冷酷的。每天路过一个叫万宴城的地方,那里临街的场地铺满了厚厚的积雪,与周边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场地相比,就像一块贴着纱布的疮疤。因为万宴城是一座专门经营餐饮的建筑,暂时还没有被允许开门营业,所以这里没有人打扫积雪。环卫工人只负责他们的责任片区,门前“三包”的部分他们是不会管的。今天早晨经过的时候,发现万宴城门前的空地上,堆着一个个隆起的雪堆。我马上明白了,昨天他们一定有人来铲雪了,把那些积雪刚刚堆起来,一夜之间又被新的积雪覆盖。
这几天为了应对极寒天气,我穿上了一件新棉衣。说是新棉衣,其实已经有许多年了,之所以还称之为新棉衣,是因为它一直在密封的包装袋里从未被打开,更不要说试过穿过了。记得当时参加单位组织的冬季军事练兵活动,每人发了这么一件迷彩棉衣。一来因为当时天气不是特别冷,尚未达到零下20摄氏度,二来军训期间不允许穿厚衣服,动作不利索。后来这件衣服一直保存着,转眼十年过去了。十年中之所以没有打开过,并不是说我忘记了这件棉衣,而是因为是军装,在日常场合穿不出去。现在看看街上穿迷彩棉衣的都是哪些人?军人会有,但不多。更多的穿迷彩棉衣的人,是那些奔波的打工人。我倒不是说为了和他们区分开来才不穿这件棉衣,而是因为单位的工作环境与这样的棉衣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就没有穿出来。当然,如果我自己坚持非要穿,也不会有人阻拦。
为什么我突然把一件十年前的军大衣找出来穿上呢?我觉得有这么几个原因。一是气温骤降,从零度左右直接降到零下20摄氏度,体感温度非常低,似乎现有的衣服都无法适应防寒保暖的需求。二是疫情封控尚未解除,意味着我仍然大部分时间只能以值守的形式待在办公室里,不能乱跑,也没有更多的人到单位来,几个月的封控已经养成穿衣随意的风格,夏天的时候是短裤T恤,秋天的时候是运动衣,冬天自然也要以保暖方便为准。三是那天我回家找衣服的时候,本来找了一件羽绒服,但认真摸了一下觉得比较薄,而且和我的衣服裤子不好搭,而这时我发现包装完好整齐存放在衣柜下部的这件军大衣,冲动之下拆开试穿一下,还行,宽大暖和。光穿大衣还不行,必须要有配套的衣服和裤子,这样穿出去才觉得正常一些。于是翻箱倒柜又把冬季作训服找出来,还找了一双类似陆战靴的高腰棉皮鞋。镜子里转了好几圈,觉得还能穿得出去,就决定第二天穿这套衣服。
军大衣我已经穿了好几天,保暖效果自不必说,就是觉得有些臃肿。我准备再穿两天就收起来,因为疫情放缓,单位下周开始正式上班。我不想把自己弄成一个另类,还是和别人保持一致,办公室里西装革履,出门套上羽绒服。毕竟,我还需要融入身边的群体,融入这个社会。
其实,说心里话,我还是喜欢穿军大衣的感觉。就像我喜欢这座城市悄然而至的一场雪,若有若无,若即若离,好像来过,又好像压根没来过。
我不知道这次把军大衣收起来,下次穿起来会是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之后?或者从此再也不会穿它,谁都没有办法预测。但我知道,就像内心深处无法清理的那些往事,这件军大衣再也无法从我的生活中删除。
2022年12月1日建设巷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