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长沙

虽然才是大年初五，长沙的气温还是让我有些猝不及防，不管是大街上还是地铁里、机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少人穿着单衣，还有些人已经穿上的短袖T恤衫。这样的景象，在我的意识里最早应该出现在三四月份。但春和日暖的提前出现除了让我裹着棉衣的身躯有些汗津津的、与周边的人群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之外，并没有什么负面的影响。

一周之前，我从遥远的边地飞抵长沙时，因为需要转乘火车曾在这座城市作短暂停留。这么多年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习惯一直固执地存在着，所以没有给任何熟悉的人打电话，而是一个人慢悠悠地找了一个看起来似乎不错的米粉馆，要了一碗长沙米粉。那天气温很低，因为一场寒流刚刚过去，周边城市大都下了不小的雪，特别是与湖北相连的地方高速路一度因为冰雪而关闭，导致不少过年回家的人滞留在路上。我穿着和今天同样多的衣服在户外待了近一个小时，然后感到冻得实在有点受不了，不得不提前进站候车。我记得进站 之前我查了一下天气预报，手机显示当天下午长沙有雨夹雪。进站的时候天空阴沉着，似乎马上就会有一场雨雪如约而至，降临在腊月二十九的长沙的傍晚。

仅仅一周时间，长沙从一个相对冰冷之地变得春和日暖，让人觉得2024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时候来得更早一些。对于长沙的大部分印象，其实都停留在“热”字上。既然是有名的“火炉”，长沙的热绝不是浪得虚名的。有一年在长沙呆了一个多月时间，北方的冬雪已经下了好几场，长沙依然是艳阳高照、闷热无比。我倒是喜欢长沙的初冬，虽然天气依然很热，但已经没有了聒噪，能够安下心来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路上、湘江边独自走一走，有风吹来会有一些凉意，但并没有感到冷。就那样一个人在初冬的薄雾中走着，渐渐走出这座城市的视野。

可惜这样的时候并不是很多，更多的时候是在各种热闹喧嚣中感受长沙，像是一阵狂风暴雨，来去匆匆，似乎来过，但也似乎没来过。这么些年，我一直重复着这条路线，长沙也一直承担着驿站的角色。虽然我到过长沙有几十次，其实对于长沙的了解十分有限，包括对于整个湖南的了解也不过一知半解。可能是漂泊太久的缘故，虽然我希望自己能够对长沙了解更多一些，但从来没有给自己更多的机会。我仿佛已经适应了这种奔波，适应了这里潮湿阴冷的冬天，适应了花费很大的气力和时间辗转南北东西只为和日益年长的亲人们短暂相聚的节奏。

其实，我觉得自己对长沙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我曾经跟随北方省市的文化产业考察团，对长沙的文化产业进行了深入的考察，对这座“媒体艺术之都”“东亚文化之都”有过短暂的体验。仅专门到湘江边观摩每周六的烟花表演，就去了好几次。说心里话，长沙的生活与我在边地的生活简直就是两重天。与边地单调而简单的生活相比，长沙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是歌舞升平的，是太平盛世的，是现代时尚的。我也曾在岳麓山附近的文学殿堂里研修过一段时间，岳麓山于长沙是一个文化的存在。如果说长沙缺失了岳麓山，真有可能会失去灵魂。每一座城市特别是历史名城，缺少了文化的积淀似乎都很难抬起头来，毕竟喧嚣浮华过后烟云飘散，能够留下来的东西有限，而岳麓山正是以物质的文化的双重意义存在着，成为这座跨越千年的城市前世今生的见证者与亲历者。对于岳麓山，我一直有着崇敬的心态或者近似膜拜的心理。正因为如此，去长沙这么多次，真正到岳麓山去的次数不过三四次而已。如果每天都能去岳麓山，那一定不是把她当成顶礼膜拜的圣地，而是家后的公园。事实上对于许多长沙本地人来讲，岳麓山其实不过就是一个身边的大公园。毕竟我不是长沙人，我也不愿岳麓山沦为我身边的公园。所以我宁愿就这样远远地关注着她，偶尔走近她瞻仰她，在自卑亭里还原自己，在“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的自信中警醒自己，在麓山寺的混沌的钟声里品味过往，在爱晚亭潮湿的夕阳里遥望家乡，在登山的石阶中追忆人间温暖的瞬间。上山下山的人流熙熙攘攘，我宁愿自己永远是一个过客、一个观众，保持冷静和独立的自己。

至于那些网红的美食街、夜市等各种打卡地，我并不反感，但也不感兴趣。作为童年时代经历过饥馑的一代人，我无法想象丰衣足食的今天那么多年轻人竟然把“吃”当成一种追求，到底是社会的进步还是价值追求的堕落？没有人真正具有了解未来社会的能力，所以根本不会有人给出合理的答案。或者，这个社会并没有什么答案，因为活着本身并没有那么多疑问。我并不反对长沙以美食之城的名义存在着，但我更希望长沙以历史文化之城的形态得以延续传承。在网红美食打卡地所在的闹市之中，我记得有一处故宅，是当年贾谊先生在长沙工作时的住处。贾谊是河南洛阳人，儿时我也曾在洛阳生活过几年，算是老乡。我这位老乡虽然在长沙居住时间不长，也就是三四年时间，却被被后人称为“贾长沙”，甚至贾谊故居被誉为“湖湘文化源头”，被长沙人作为“屈贾之乡”的标志性文化遗产。但是，湮没在各种美食嘈杂的烟火之中的贾谊故居，却被更多人忽略了，甚至不少长沙本地人竟然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我不知道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还是我们在探寻前行的路上迷失了方向。只是觉得，我们在迎接铺天盖地的所谓时尚的同时，不该忽略了那些原本与我们非常重要的东西。或许我们忽略的，恰恰是能够支撑着我们走得更远的东西。

看看时间，我已经在这座城市呆了4个小时，机场广播开始播报那趟即将飞往边地航班的登机信息。我关上电脑，把进来时因为太热而脱掉的毛衣、夹克、大衣、围巾一件件穿好，甚至还带上了手套。然后用保温杯接了一杯长沙的开水，拉着行李走向登机口。

长沙，只是我的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