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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善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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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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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的雨事

下雨的时候,是我最犯愁的时候。因为没有伞,出去很不方便。家里倒是有一把已经无法辨清颜色的老油布伞,伞面是那种很厚的老粗布,上面涂了一层厚厚的桐油。伞柄很粗笨,对于孩提时代的我来讲甚至一只手都无法握住,两只手举着伞不要说在雨中泥泞的路上,就是晴天也已经很吃力。即便如此,这把伞也轮不到我,家里爷奶父母姐弟好多口人,我往往是可有可无经常被忽略的那个人。有一个周日,我跑出去疯玩了一天,回到家时又渴又饿,在院子里的压水井口猛灌一阵子凉水,准备进屋找点吃的。进屋发现家里来客人了,一家人热热闹闹谈论着什么,还弄了一地的花生皮和甘蔗渣。这不年不节的,有这样的吃食显得有些奢侈,毕竟这些东西一年吃不了几次。当时饥肠辘辘的我竟然在大人们的谈笑风生中被忽略,心里有些不太好受。母亲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哎,咋把你给忘了,你小姑和姑父赶庙会回来,路过咱庄带了点花生和甘蔗,我们刚吃完,忘了你不在家。在爷奶父母姑姑姑父这群成人面前,我本来要用无所谓的表情来维护我弱小的尊严,可是听了母亲的话,我那些不争气的眼泪唰地就流了出来。家里的大人们哄堂大笑,小姑说怎么可能忘了你哩,母亲边笑边骂我没出息,便从身后的粮囤里拿出给我留的花生甘蔗。尽管我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可是在花生甘蔗面前我还是放弃了挣扎着的尊严,破涕为笑。

夏天倒还好,不管多大的雨,对乡下孩子来说都不是事儿。天热,本来就没有穿什么衣服,不少孩子浑身上下只穿一条短裤,家里条件好的可能还会有条背心。我的情况就比较特殊了,有的时候既有短裤也有背心,有的时候连条短裤都没有。那个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可是唯一的一条短裤烂得无法穿出去把我难住了,总不能光着屁股去学校吧?没办法就把弟弟的短裤偷来穿上去了学校,好在弟弟还没上学,光着腚满村跑也没人笑话。所以即便下雨,对我们这些孩子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若是赶上春寒料峭时节一场书本上说的“贵如油”的春雨或是深秋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凉”的绵绵阴雨,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本来身上有限的衣服已经褴褛不堪,淋湿之后没有衣服可换只有等着感冒,甚至还会迎来父母亲的一顿臭骂。

没有伞也要上学出行。很多时候身上披着废旧的塑料布、装化肥用的尿素袋子,身边很多人都是这身装扮,毕竟很多人家连把老式的黄油布伞都没有。家乡地处平原,除了产五谷杂粮,似乎也没有什么材料可以做遮风挡雨的器具——比如书本上讲到的蓑衣斗笠。对了,蓑衣确实没见过,但是类似斗笠的草帽乡间还是常见的。孩子们下雨的时候披着塑料布、尿素袋子,很少戴草帽。成年人大都是除了身上披的之外,还会戴一顶草帽。在我的意识中,那种麦秸编成的草帽主要功能是用来遮阳,用来遮雨似乎不太适用,因为麦秸遇到水会变得发软,甚至渗水。所以平时村里见到戴草帽的,有白色的、黄色的、灰褐色的,那种白色的是新编制的,黄色的是戴久了太阳晒的,灰褐色的就是淋过雨发霉了的。所以从那时起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把属于自己的伞。这个愿望一直等到进城读初中,才终于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黑色的“自动伞”。

乡下的雨天,还有一点比较麻烦,那就是出行的问题。那个时候乡下的路都是土路,从家里到田间再到学校教室,没有一点硬化过的路面。一下雨,到处都是泥泞,不仅鞋子很快要被雨水浸透,还会沾满一坨坨的黄泥巴,越走越累。村里人有双鞋不容易,都是家里女主人一针一线纳鞋底子做的布鞋,雨水一泡泥巴一沤,如果不能及时晒干很快就沤烂了。所以有时候不得不把鞋子脱了,光着脚在泥地里走。当然,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供销社里有卖高筒雨靴的,下雨穿不仅防水还防滑,关键是要花钱。所以全村也没几家有雨靴,即便有,也不可能做到家里每口人都有一双。怎么才能在雨天既随意出行又不把鞋子弄湿了,这绝不是近代以来乡下人才会面临的问题。所以,不少村里人传承了先辈们的智慧,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解决之道,就是用木头制作出一种垫脚的工具。这种工具外形像一个小型的板凳,上面一块木板长宽形似成人脚板大小,与板凳有点不同的是,它不是四条腿,而是前后两条腿,凳腿底部横着一块窄窄的板条,这样前后就像两只大脚板一样稳定。这玩意和鞋子一样,需要成双。下雨的时候若需要出门,就从堆杂物的房里找来两只,穿着鞋子站在上面,然后用细麻绳或者烂布条把脚和“板凳”捆在一起,只要不往水坑里跳,走一般的道都没啥问题,鞋子不会打湿也不会沾泥吧。我堂哥麦收就有两只这样的“板凳”,一到下雨天就经常穿着走来走去,我觉得很神气。我也想能拥有一双,可是母亲怕我摔跤,就没让人去做。后来还是麦收哥亲自操刀给我做了一双。麦收大我三岁,那个时候他读小学四年级。这玩意没啥技术含量,会用锯子斧头就行。村里人当年都叫那种“板凳”为“泥几子”,当时我也搞不清到底是哪几个字。几十年之后我才慢慢似乎有些明白,应该是“泥屐”。“屐”这个字在古汉语里就是鞋子的意思。从这个角度理解,制造和使用“泥屐”的技术应该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了。

离开故乡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在任何场合见到过“泥屐”,也记不起我的那双“泥屐”扔在哪里了。或许时间久了早已腐朽混入泥土,或许被哪个勤快的农人劈成柴火烧饭化成缕缕炊烟。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庄和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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