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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善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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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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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故乡

这个世界很大,群山万壑,高原平地,江河溪流,都市村庄,森林草原,河谷盆地,大漠戈壁,显得辽远而繁杂。这个世界很小,具体到每个人来讲,一栋房一张床一口锅一只碗,不管在什么地方,所需不过半亩,生存而已。

不管生活在天南地北,还是海岛两极,人们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故乡。每个人的故乡可能是别人永远未知的地方。但不管怎样,总有一个具体的指向,按照这个指向通过各种交通工具似乎都可以抵达,无非所处距离长短、耗费时间多少而已。每个人心中都有着故乡的名字,各式各样,不分贫富贵贱,不分高雅通俗,与生俱来地嵌入记忆之中,融入血脉之中。甚至当这个人慢慢老去,失去记忆,记不清身边的亲人,却能一口喊出故乡的名字。毕竟,那是他的来处,生命开始的地方。

几乎每个人的故乡,都是能够具体到某个城市某条街道或者某个县市某个乡镇某个村庄,仅仅按照一条邮寄地址信息,就能按图索骥找到那个地方。比较特殊的,可能只有生活在新疆的兵团人了。当然,这里指的主要是在兵团辖区出生的二代三代四代乃至今后的数代人。他们的故乡,与这个世界上其他人的故乡相比,指向性就没那么强了。如果你和一个兵团后代谈及故乡,他会告诉你,他的故乡在某某师、某某团甚至某某连,把你弄得一脸懵逼。

什么?慢点说,告诉我你说的是什么。那不是一个部队的番号吗?

是的,你听到的没错,理解得也没错。他说的就是一个部队的名字。过去是部队,而且根红苗正:“生在井冈山,长在南泥湾,转战数万里,屯垦在天山”。如今已经扎根在边疆七十多年,垦荒造田,发展生产,在戈壁荒滩之上播撒绿色,在没有生命的地方孕育生命。由于当初驻扎的荒原并没有名字,时间久了一直沿用部队的名字,后来部队番号也就成了这片土地的名字。他说的某某师某某团某某连,就相当于你说的某某县市某某乡某某村。

所以,兵团出生的人,故乡和大多数人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更多的体现在,他们的童年与你的童年有着不一样的感受和体验。与你相比,他们的童年缺少的东西太多太多,比如丰富的饮食,好看的书画,好玩的游戏,好看的电影,宽敞明亮的教室,汗牛充栋的图书馆,电影院,游乐园等等,他们都没有,甚至他们在自己吃不饱肚子的时候,还要把瘠薄的土地生产的粮食上缴给国家支援给更困难的地方。但他们从懵懂记事开始就有了家国的概念,对国土、边境比较敏感,既常常挂在嘴上,也时刻埋在心中。他们从牙牙学语就学会了“中国”“我是中国人”“我爱我的祖国”这些母语,倒不是他们的父母有多么伟大,只是担心幼小的他们在边境线上走失之后,能够让发现他们的人知道是哪里人。他们比你更早知道面前弯弯的界河、熟悉的界碑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底线。所以不管所在的团场、连队多么贫瘠荒芜,风沙多么肆虐,种下去的种子能不能在秋天迎来收获,放牧的牛羊能不能找到肥美可口的牧草,他们都不能后退半步,因为他们的背后就是祖国。父母生活在这里,他们降生在这里,有着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使命。他们和父母在这里生活,耕种的土地不同于中原大地上的千里沃野和江南水乡的诗意田园,那些丰产的良田我们称之为土地,他们耕作在边境线上瘠薄的田地,我们称之为国土。

乘车走过高速公路,每隔一段距离会有各式的指示牌,提前告知你前方即将到达的目的地,或者将从下一个出口抵达某个目的地。比如:北京3700公里,上海3800公里。在新疆的高速路上,除了常见的地名标识之外,会经常看到“某某团27公里”的字样。新疆人和兵团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若有人问及,他们会惊愕地反问: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其实这种现象,全世界恐怕也只有中国的新疆才有、兵团才有,怪不得你们孤陋寡闻。如果说从直观上看,大多数人包括你的故乡都是一串串文字组成的识别符号,那么兵团人的故乡则是由一个个数字组成的代码。这个代码既能体现这个人的基因,又能从中判断出这个兵团人故乡的坐标。

前些日子,内地一位知名作家应邀到新疆和兵团开展文学交流。当人问及她的故乡,她笑着说我就是兵团人的后代,我的故乡在农二师三十二团,我爷爷是渤海教导旅的兵。渤海教导旅当年也是能打硬仗响当当的部队,后与三五九旅一起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军,新疆和平解放后进驻南疆。从十八岁上大学开始她离开故乡已经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里她在异地他乡上学工作、结婚成家、相夫教子、事业有成,她生活的那个地方早已成为她更为熟悉和亲切的家乡。或许长久的离开让她对于故乡饮食味道的记忆早已淡忘,有关当年贫困的生活艰苦的环境可能无法忆起,但是铭刻在她血液中的基因、故乡的坐标却永远无法抹去。她本来是个很腼腆的女性,回到新疆之后滔滔不绝地谈及故乡——三十二团的某个连队,连部第几排第几栋第几间房就是她记忆当中最温暖的家。她的爷爷是山东人,参军后跟着渤海教导旅进疆,后来响应毛主席号召就地转业在团场从事生产。她的奶奶是当地美丽贤惠的维吾尔族姑娘,她的爸爸出生在团场后来理所当然地成为团里的职工,同样找了一个漂亮美丽的维吾尔族姑娘,那就是她的妈妈。她幸福地讲述着自己的家史,就像讲述着一部关于故乡的传奇。这个时候你会发现,这个貌似弱小纤弱的女性,原来还保留着兵团人的豪迈和血性,保留着满腔的家国情怀。她大学毕业后在一家报社工作,时间久了她觉得新闻写作不足以倾泄内心郁积的情感,于是开始写新疆、写兵团,写大漠孤烟的孤寂之美,写长河落日的英雄悲壮。去年,她花了六年时间创作的长篇小说《阿娜河畔》出版后被中国作家协会列入“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这部小说讲述的就是兵团人的故事,展现了几代兵团人在边疆的建设事业中为家国而奉献、为理想而奋斗、为生活而努力的动人篇章。在这本书的腰封上,她刻意地印上了一行醒目的文字:深情致敬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拓荒者、奠基人。

或许对她而言,那就是一个兵团人对过往生活的记录和反刍,是一个兵团游子对于故乡的遥望和乡愁。相信从这本书里,一定可以清晰地解读出她的基因编码和故乡坐标。

每一个兵团人,都有着一个不一样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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