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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世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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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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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对那眼神

几乎每天都经过那里,几乎每天都要见到他。

我很愿意见到他,但我又不太敢见到他。

每次对着他,都能看到他那无奈而略带凄苦的眼神。

我怕见那眼神,更觉得愧对那眼神。

愧对那眼神,那是因为我曾对他口头许诺: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帮助他,帮助他过上一些稳定的生活。

尽管是口头许诺,这许诺没有任何的法律效力;尽管这许诺也只是带有假设的成分,并无绝对性。但是,我一直都记着自己曾经的许诺。

事实上,那已是两个月前的事。然而,直至今天,我都未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我觉得对不起他,真的!

我怨自己,准确的说,是怨我那不争气的眼睛(如果不是我的眼睛痛得厉害,我就不会整整两个月连电视和电脑都不敢看——医生嘱咐这两个月尽可能不看电视和电脑),要不我早就可以像今天这样写文章,只要我能写,就有帮助他的希望。而转眼春节已经过去,我都不知道,仅凭一些文字,还有没有帮助他的力量。

第一次跟他说话,或说聊天,是在两个月前的某一天。

那天傍晚,我带着小孩在小区的路边玩。突然,我的视线凝滞了——我注意到他,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一个大概一年前就老在这一带出现的老头。是的,其实一年前,在检察院的围墙边和中医院的“屋檐”下,就常可见到他,只是我一直都不曾关注他罢了,直至那一天。我默默的注视他。他头发散乱,面容憔悴,目光呆滞;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也很脏,虽相隔几米远,却依然有一阵难闻的气味。啊,还有他的脚!他的左脚板,用烂布包了一层又一层,而且还很肿大。我终于明白,那臭味是从他的左脚发出来的。由于怕他身上会有传染病,开始时我还不敢带着小孩走过去跟他说话,但当我看到他的目光转向我,进而微笑着看着我的的小孩时,我不由自主的走近他,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我问他,用的是普通话,因为我知道,像他那样的人,往往都是外省的流浪者。

他疑惑的看着我,嘴动了动,却没有声音。又过了一会,他出声了。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他说的是一口极不纯正的普通话,但明显是北方口音,语速也很慢。也许是他已经很久不开口说话了吧,我想,像他那样靠路人施舍来维生的流浪者,平时哪有人会跟他说话呢。

而当我听清楚他的话时,却一下子愣住了。没有姓名,不知道自己出生地的人,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记得最先听到有像他这样的人,还是在大学的课堂上,听教授声情并茂的分析鲁迅先生的短篇小说《阿Q正传》,当时教授的声音颇为伤感:这世上什么人最可怜、最可悲?是像阿Q这样的没有姓名没有籍贯的人!没有姓名没有籍贯,那是一种什么概念啊!而眼前的这个老头子,却跟阿Q一样!可阿Q是生在旧社会的动荡时代,眼前的他却是处在和平时代、和谐社会。

强烈的好奇心,神圣的使命感,使我不再犹豫,开始想尽办法打开他的话匣子。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我了解了很多令我至今依然极为震撼的东西: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和籍贯,也不知自己的年龄;他只是听人说,出生在河南省,至于是哪个城市哪个乡镇哪条村落却不得而知;昔日的“头”告诉他,“头”跟他是邻村的,他还未满三岁父母就因故去世了,他在村中没有亲人,也不知在这个世上还有没有亲戚;“头”带走了他,开始出来流浪,到过很多很多不知名的城市,每天都是不分时刻的乞讨,但从来未能分到一分钱,也难吃到一餐饱饭;十岁左右开始,他除了乞讨,还要经常被“头”叫去做些洗洗抬抬之类的苦力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先的“头”不见了,又换了另外一个“头”;大概八九年前,他被“头”带来了今天这个城市,去到城郊的一个工地做建筑工,但只管吃饭,从来没领过工钱,而真正的厄运也是从这里产生——有一天,工地出事了:正在施工的建筑突然倒塌,半空中掉下来的物件砸死了一个民工,而凌空掉下来的一条尖锐的铁枝,竟活生生的将他的左脚板洞穿;包工头跑了,带他来的“头”失踪了,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他,他没有一分钱,这种普通人也许只需十天半月就可痊愈的工伤,他一拖就是八九年……

八九年,对他来说,是多么漫长啊,真不知这时期里,他饱受了多少疼痛的折磨,又尝尽了多少世人的白眼和人间的辛酸!我更不敢想象,这五六十年日子,他是如何望着月亮数着星星走过来,也许对他来说,真的是度秒如年呵!

不过,他又说,能活到现在,还是多得这片地区的一些好心老人,老人们看到他可怜,不时的送给他一些衣服和吃的,当然,也多得一些好心的路人。

这样下去,他还能活多久?

我良知尚存,灵魂激荡。于是,就在那次跟他聊天后,我对他说,我会尽量帮助他,而且也希望真的能帮他。诚然,我也清楚,要帮他,最好的办法还是通过传媒——纸媒体也好,网络媒体也好。可是,也就是那时,我的眼睛疼痛难忍,实在无心也无力写任何东西,直至现在,我的眼睛还未完全好。

我愧对他,甚至觉得对不起他。每次经过那个地方,每次视线触及他的栖身之所,我都满怀歉意。两个月来,我能做的,只是有剩饭剩菜时,拿些去给他,或是到市场买菜时,特地买几个面包送给他,要么就是步行经过他身边时,掏出几元零钱递给他。每次,他都对着我鞠躬作揖,不断的说着多谢。而越是如此,我的愧疚越深。

写到这里,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他那沧桑而憔悴的面容,那无奈而略带凄苦的眼神。今天我不上班,休息,还未见过他,也许现在该去见下他了。不过,我又犹豫着。有点怕,因为,我愧对那眼神。最终,我还是决定去看下,然而,去到那熟悉的地方,却不见他的人影,而且这片地方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我愕然了,也一下子显得忧心忡忡——他去哪了?是得到救助了吗?

春天已经来了。对这个可怜的老头来说,春天又意味着什么?他有春天吗?据气象部门消息,今天夜晚,又有一股较强冷空气影响我市,寒冷依然存在。春节期间的严寒,他都挺过来了,但愿这次他也能安然渡过吧。我愧对他,只能祝福他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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