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夏夜

和城市相比，乡村的夜晚似乎总是早一步到来。夜幕下的城市和乡村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城市的夜晚，灯火璀璨，人流车流交织的画面，充满生机，鲜活而生动。相比之下，乡村的夜晚更加含蓄内敛，在漫无边际的黑暗笼罩下，褪去了白天的鲜活，多了一份意境，也多了一些灵动，更多了一份安静，乡村的夜晚，似乎整个世界黑的只剩下天空中一颗颗的星星，那么远却又似乎触手可及。

    那时的乡村没有空调之类的东西。如火的烈日下，干活归来的大人要么端起水瓢猛喝一阵，要么抓起扇子猛扇一阵，然后再咕嘟咕嘟喝上几瓶早就在压水井里压出的清澈冰凉的水里浸泡的啤酒，感觉那滋味真美，在我们小孩子的眼里，夏天多好啊：夏天可以捉知了，夏天可以洗坑澡，夏天可以打水仗，夏天可以吃冰棍……相对于精彩的白天，我更喜欢宁静美丽的夜晚。

    每天晚饭后，家家户户都把凉床抬到胡同口，那里四面通风，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分外凉爽。老人们坐在凉床上，不紧不慢地摇着蒲扇，在孩子们的一再恳求下，讲起了鬼故事，听得我们意醉神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这样与城市里的孩子相比，在没有电脑、手机、游戏、玩具等情况下，我们这些乡村的孩子也能津津有味的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故事听完了，孩子们的眼光又盯上了萤火虫，村口的地上，无数的萤火虫提着绿色的小灯笼飞来飞去。孩子们握着蒲扇，蹑手蹑脚地走到草地上，眼看着萤火虫从面前飞过，猛地挥动扇子扑下去——萤火虫落到了草地上，依然一闪一闪地发着绿光；小心捡起来，装进随身带着的小玻璃瓶里。那时候的萤火虫真是多啊，一个晚上可以轻松地捉到十来只。不过，最吸引我的，不是萤火虫，而是蝈蝈。它们躲地豆地里，用嘹亮的歌声诱惑着我；而我，多么希望逮一只蝈蝈放在枕边。到了豆地，轻轻地拨开茂盛的枝叶，顺着声音慢慢地走过去，近了，近了，借着星光，已经看到趴在豆杆上的蝈蝈了，它的两条触须又细又长。屏住呼吸，身体前倾，然后伸出双手猛合手掌——手掌里却空空如也。没逮到？没关系，还有明晚呢……

 乡间之夜，在幽静的月光下，夜色显得扑朔迷离。村头的田野里，大树随着风儿左右前后地摇摆，像极了披着轻纱在水中曼舞的少女，含笑伫立，随风而起，蹁跹起舞。清新的晚风，徐徐吹来，面对蓝天明月，现在可以用杜牧那首小诗形容：“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这时，不远处的树林，传来树叶婆娑的声音，当清风吹过树林，吹过农田，吹过小河，吹到人们身边时，分明有一种惬意和舒适。因为清风带来的，不仅是一股能够遣散疲倦的清凉，还有那嗅觉上的享受------吹过树林，风中含有绿叶青草的味道；吹过农田，风中带有脉脉的花香；吹过小河，风中夹杂着湿润的水气，清风徐来，月夜升香。

 重回村口，大人们仍在聊天，邻家的小妹妹已经睡着了。躺在凉床上，我却毫无睡意。四野里蝈蝈的歌声一阵高于一阵，可我却觉得天地间分外的安宁。头顶上，天蓝得像水洗过似的，密密麻麻的星星排列在天空，每一颗都是那么明亮；倒是月亮，只是白亮的一弯儿，并不显眼。地面上，同样也有无数的“星星”——哦，不是星星，是灯光。夏天里，正是水稻猛长的季节，说起插稻苗，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从小就练就了一幅好手艺，村里地质的原因，有的地块只能种水稻，由于地多，大人们忙不过来，就学着大人的样子，顺着稻苗往后退着插秧，开始不理解，而今，听了李娜唱的一首《原来退步是向前》：“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静方为道，原来退步是向前！”。农夫在稻田里伏背插秧，心无旁骛，没有杂念，眼前只有倒映水中的蓝天白云和手中的秧苗。边插秧边后退,悠悠然退到田边时，眼前收获的是一片葱绿…… ，后，才理解里面的涵义和道理。晚上，经常遇到停电，但若谁家有可以充电的电瓶，我们就集体冲进去，去看一些“录像”，现在叫影碟。看着家家户户时亮时灭的灯火，在我的眼里是那样的美丽，如一朵朵闪亮的花儿，开在乡村的夜晚。

    一阵清凉的夜风轻轻掠过，它似一壶老酒，将屋后的树、田野里的庄稼灌醉，它们摇摆着，发出欢快、活泼的“沙沙”声。田野里，蛙声、虫声此起彼落，一浪高过一浪，“呱呱呱”“嗡嗡嗡”，连提着一闪一闪灯笼萤火虫也来凑热闹。远处传来几声犬叫声，牛脖子下的铃铛“丁零叮零”作响，多么好听！这是一首独一无二的生物交响曲。夜悄悄地深了几许，在胡同里纳凉的人们渐渐地地稀少了，家家户户的灯光也逐渐开始熄灭了，夜色阑珊。眺望天穹，只见夜空中月亮依然挂着笑脸，小星星还在不时的眨着眼睛，一朵朵白云缓缓移动，花草在风中轻轻地摇晃，偶尔惊动了一两只蛐蛐，便发出“吱吱”的轻微叫声，伴随着小河里潺潺的流水声，像温柔的催眠曲，伴随着人们进入甜甜的梦乡。

静静地躺在凉床上，任夜风从周身拂过，那么清爽，那么舒适。头顶上的星光依然在闪烁，不远处的萤火虫仍然在飞舞，可身旁大人的说话声却越来越低，低到再也听不见了；而我，就那样沉入梦乡……

这是我童年的夏夜，也是我记忆中的夏夜。大树上、磨盘下、草垛里、老墙后，许多地方都暗藏着我们这些孩子们的身影，时常长了，影子就渗了进去，抹也抹不去，就成了一生的记忆。如今，闭着眼，念想着乡村的夜晚，把一棵棵大树移栽进幻想，就像城市里的人把乡下的大树移栽进公园。我常在深夜里把三十年的记忆全部打开，然后熄了灯，植入一片蛙声，让一片月光洒进来。我企图在城市的一头，农耕一样开出一片乡村的夜晚，然后安然的种植或者收割有关乡村的情景。

时间久了，我才发现，原来老家的很多地方都渗进了我的影子，抹也抹不去。甚至那种鸡鸣声，狗叫声也都变成了一种美妙的天籁，整夜、整夜的回荡在记忆的夜空。
    三十多年的时光过去了，这样的夏夜还在，此时乡村的夜正是热闹着了吧，我又在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