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黄六月,蝉噪不止。小满刚过,炙热的火炉直烤着大地,无际的麦田在初夏的骄阳下,渐渐由绿变黄,农村人大半年的辛劳和盼头,都寄托在这个季节。每到此时,很多往事就会浮现眼前。
从麦子泛出杏黄色开始,农家的节日也就开始了。和着端午节的临近,路上走亲戚的人也便多了起来。“麦梢黄,女看娘”。穿得光洁鲜亮的女子,先前有步行的、骑自行车的;如今,有骑电车的、更多是开车;出嫁的女儿,每每这时候,赶在忙前这段空闲,要走走娘家。走亲戚不能空手,以前胳膊上挎着篮子,拎着袋子,提着盒子,现在大多数都是在超市买一些优质饮品和好的食品等等,母女们,别管多见面,少见面,一聚了头,就有说不完的话。说思念,叙家常,夸丈夫,聊孩子;自然也少不了说些打工挣钱的难处,孩子上学的忧心,生活经营的好坏等等。到了饭时,女儿又随娘入厨,像先前未嫁时,熟盆熟碗地做一顿好饭,孝顺父母。而此时男人们更多的是收麦和农忙。
记得,儿时的那天晚上,爷爷和家人已造好了场,簇新的叉子扫帚扬场锨摆满院子,几把磨得锋利的镰刀挂在窗台上,闪着寒光。大人说,明天就要开镰了。翌日,天刚亮,我们就起了床。拉了架子车,扛了叉子,拿着镰刀,戴着草帽,提着水壶,顶着晨露就出发了。麦田里,金黄色的小麦在晨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声。我感到兴奋,也有些害怕。毕竟是第一次割麦啊。“没割过麦吧?看我的!”爷爷拿过一把镰刀,走到麦垄前,弯下腰,用左手拨开一垄麦子,右手的镰刀紧贴地面平展着伸出去,使劲往后一拉、一带,一垄麦子从根部被齐齐割断,爷爷顺势将麦子放在身后。我在后面慢慢地模仿着,一会儿就会了。果然“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先时劲头十足,麦子一会儿就撂倒一大片。后来麦锈和着汗水打在脸上,成了花胡脸。麦芒将两条胳膊扎得通红,太阳一照,火辣辣的,且腰酸腿疼,直不起腰来。但是,还是坚持了下来。
爷爷驱赶着架子车,车上错落有致地堆放着一天的收获,怕麦秆跌落在道路上,他用绳索做了简单的捆绑,我们在炽热的太阳下前行,宛若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陡峭的小路,坑洼不平,爷爷甩动着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臂膀,随之甩出去的还有他手中细长的鞭子,敲打着在拉架子车的骡马。似乎骡马一样疲倦了,伴随着它脖子下丁零作响的铃铛,迈出的每一步都使它的背上浸出汗滴。它知道,过了这个坎儿,爷爷就会给它准备特别丰盛的饲料。我不再坐在麦秆上,开始奔跑于架子车的前后,土路上总有零星洒落的麦穗和颗粒饱满的麦粒。衣服的前襟撩起来,就是现成的包裹,对于这种“地上捡金”的活计,我总是乐此不疲。奶奶说,将来把它们磨成白面粉,可以给我做白面馍馍和面条。我喜欢雪白的面粉,如同白色的绸缎,在奶奶骨瘦如柴的双手下,揉捏,把玩成各种可口的食物。
但更吸引我的,是村前的麦场。各家的麦草垛垛拔地而起,远远望去,井然有序,错峰叠加,好像就是我们村独有的标志和风景。平时这里是安静的,偶尔有三五成群的老人们打打牌,或者是孩子们捉迷藏。一到了麦子收割的节点,这里就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场所。平时不爱出门的老头,缠着小脚的老太,还有吊着鼻涕的小孩,都寻着卖西瓜的拖拉机“腾腾”的马达声和吆喝声蜂拥而至。我一听见动静,就急急地想要拉着爷爷去麦场,生怕去迟了挑不上个大的西瓜。爷爷早就深谙此道了,他总是不慌不忙,坐在门槛上,神情淡定地吸两壶水烟,才牵着一旁坐立不安的我去麦场里。
拖拉机车厢里,载着满满一车的大西瓜。爷爷和卖瓜人交流两句,就开始挑西瓜了,不一会儿已经选好了两三个。于是,我奔跑回家,在粮仓里舀了一些麦粒,装在袋子里,一拖一拽地再回到麦场,交给那个卖瓜人,还有那又凉又甜的冰糕及杏,这就是我最初结识的买卖——粮食换西和冰糕及杏。
每到晚上,大人们就会在桶里取出一大早用刚从压井里压出的冰的凉水中侵泡过的啤酒,看着他们“咕咕”地将啤酒喝个底朝天,即使没有任何菜肴,然后舒心地打几个嗝,感觉那也是很悦爽,这或许是对一天疲劳的缓解吧。我仰起头,对爷爷说我也想尝尝啤酒的滋味。他不言语,只是望着铺在地上的麦子笑。于是,我依偎在爷爷身旁,吃着温热的甜西瓜,红色的西瓜汁沿着我的指缝,滴在我的衣服上,一滴,两滴,滴得满地都是……
如今故土的一切便深深印记在我的脑海深处,挥之不去,岁月无情亦有情,若不然耳旁怎么会时不时的听到来自故土的呼唤,是马车与草帽,是炊烟与土路,是太阳混合麦子散发的浓香和乡音。
每年的六月,布谷鸟又“布谷、布谷……”“咕咕得、咕咕得……”叫了起来,哦,又是收麦时。不过,现在人们听到这布谷鸟的叫声,不是那么忙乱了。但也对布谷鸟由衷地生出几分敬意。布谷鸟,你这大自然的儿子,在给了我童年欢乐的同时,也真诚地提醒着一代代故乡的人们,要珍惜大好时光,切莫错过耕耘时节中最关键最宝贵的分分秒秒。
布谷鸟,你的叫声是让人欢乐的叫声,是让人勤劳的叫声,是丰收喜悦的歌唱,更是让人播种希望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