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住多久了才算家，这是刘亮程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里的一篇文章。

这本书放在我家里随手可及的地方有十几年了。我看这本书时儿子还未出生，在儿子长到五六岁时，我偶然拿起翻到一页读出了声：风把人吹歪了……，儿子听到后大笑起来，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就凑过了脑袋一起读。

和儿子一起读书，是想象中的乌托邦。

儿子上学之前住在他奶奶家，我下班后才回去。为了培养他读书的习惯，从他近一岁起我每次回去不光提着他爱吃的食物，还揣着适合读给他听的又能因起他兴趣的书。然而，常常是我读着他玩着，还要追着他不断移动场所，从屋里到院子到大门外又到山坡上……。他再大点时，好不容易能安静坐在一起看不超过五六分钟，他就说：等等在读，我玩会儿……，妈妈，停一下，我去……。我给你读书，还耽误你玩了，还得看你心情听不听，我辗转留出得时间还要看你的时间。我头顶上冒起了缕缕火苗，他一步步后退恐惧陌生的望着我。我愈燃愈烈的火苗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了委屈无助的泪水，他哭着跑向的怀抱不是我。我如此辛苦疲惫却弄的如此狼狈。熄灭了火焰的我，像只灰色的蘑菇，糟糕透了，可怜透了。我感觉自己成了一个走读妈妈，不专业，不必需。

不被必需的妈妈，很快就在孩子身上露出了马脚。

儿子上到二年级时，写了篇作文，开头是：我妈妈的家里有一棵橘子树……，这怎么能行，这是怎么个情况？妈妈的家难道不是儿子的家吗？改！然而，这不是改：我和爷爷和狗一起去果园。

我认为这是个时间问题。住在“我家”里上到了四年级的儿子，寒假在我这呆了两天就又不辞而别了。下班后，我推门发现书桌一角放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妈妈，我回家了，您的儿子……。还

“您”，还是既往的结尾。他知道我会生气，依旧在末尾画了一个拙劣的猪头，讲一个重装的笑话，就是用一些听过的歌看过的书电影等记住的词凑的。比如：我骑着白菜飞驰在pm2.5飞扬的天空……。我把纸条团在手里，好吧，你的家，妈妈的家，我们就先这样过着吧！

去年儿子上五年级了，一次拿着一本必读书目小王子走到我跟前说：“妈妈，我记得很小的时候，这本书你给我读过，我还记得泉水的影子在石壁上流动的样子“。是的，那一次他感冒还未好。我们带着这本书就一路走到了村子东面山脚下的泉水旁。（我发觉我们的书像一个道具）当时我翻起一页读着，他围着泉水扔石头，突然他喊到：“妈妈，你看大石头上”！他还不会描述，我抬头望向他手指的方向，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泉水倒影在北面高阔的石壁上，随着圈圈水波的荡漾，光影明暗流转，如梦如幻。我忽然明白即使我在读他在玩，我的声音成了他玩的背景噪音，即使我们读着读着硝烟四起，我们那些日子也没有虚度，因为我们共同度过！

刘亮程在住多久了才算家里写到：不知道住多少年才能把一个新地方认成家，认定一个地方时或许人已经老了，或许到老也无法把一个新地方真正认成家。一个人心中的家并不仅仅是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而是长年累月在这间房子里度过的生活。

即便是母子我们各自都有彼此不在的日子和空间！

儿子在老家的那些我无法看到无法跟随无法陪伴的日子，已斑斑点点影落成记忆！它有源头它能流动，会慢慢渗透成他以后故乡的模样！

故事里小王子在走过了那么多星球见到了更美艳的玫瑰花后，他依然无法忘记他最初遇到的被他放在了玻璃罩里的并不怎么漂亮的那一朵。已成为他的朋友的红狐狸告诉他：“正是你为你的玫瑰付出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如此重要……，你，要永远为你驯化的东西负责……”。读到这里，我想即使是成年人也未必都会明白，儿子更不可能懂。因为这部书，他又看了小王子的动画电影。片中的狐狸跟很惊艳，它体型玲珑红透，自由舒卷的尾巴像灼灼燃烧的火焰。儿子显然被剧中的狐狸吸引了，他说：“我奶奶家的那只小花狗也是被我驯化了，每次我回去，它都跑过来摇着尾巴围着我转圈，热情过了头！”我笑了，奶奶家，好吧，你有两个家。

儿子口中驯化了的那只小花狗，我在今年春节回去时见到了。儿子约着他的一个伙伴，我们一起要去看泉水。那只狗不经意间就出现在了我们队伍的途中。在一片金黄色的草丛中，儿子头朝下就滚在了里面，那只狗也先头朝下打了个和儿子一模一样的滚。暖融融的阳光里，儿子的同伴在草丛里捡起了石头，突然她拿起一片石头叫着我听着又点耳生的儿子的学名说：“快来看啊，这里多象一朵朵海浪啊！”儿子凑了过去，“啊……！”他也拿起了一块端详了一会儿说：“我找到了山峰和树木，还有云朵！”那只小花狗就安静的趴在他们旁边。

泉水的下游是一片浓密高耸的树林，里面住着鸟儿的一个家族，它们展开的翅膀像天空一样蔚蓝！石崖上面是一个比一个高的山头，春季漫山的杏花桃花梨花……会相继盛开，就像连绵入天际的云霞！儿子和他的小伙伴打算在这个季节爬上第三个山头。哪里已经不属于他的村庄了，但它会揽入故乡的怀抱！

回去时，儿子他们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系鞋带，我发现那只狗本来跟着进了院子又出来了，围着我走走停停，尾巴摇鼻子闻得，至到我也进了家门，它才坐在了大门前的核桃树下，眯起了双眼，像完成了一件事！它的脸白的一圈黑的一圈打着旋，像京剧里的脸谱。我说：“这只狗还挺通人性，刚才还返回去迎我呢”。儿子说：“那是当然，它不会让家里的每个成员掉队，你是主人的妈妈”。主人的妈妈，我很喜欢我在这里的这个称呼，无论住在哪里，我们都彼此从属，因为相融了的血液，因为彼此付出了的时间，我爱你只能这样，你爱我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