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

老树从我记事起就是一棵老树，干枯而泛着白粉的树皮突显着它岁月的痕迹，它努力地挺立在奶奶家不远处的小学旁，和路边新栽的人行道旁边的树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听大人说，老树也曾是不老的，当年提供晚婚晚育，搞经济发展，街坊邻居为了彰显时代潮流的民族精神，挑了几个时代青年，种下了这棵老树。

这几个青年里，便有一个是我的父亲。

上小学的时候，我很讨厌父亲送我去上学，明明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路段，他非要送我到校门口才肯罢休。那天我死活不让他送我，最后妥协在老树底下，让我下车走去不远处的学校，别人的爸爸都很年轻，临走时我这么说。之后的每一天，父亲都会在老树下接送我，他告诉我倘若有一天找不到他了，就在老树下等他，一定不可以乱走。

我怎么会不懂。

再接着我便熬过了小学时期，要去远远的地方上初中，接送我的也不再是父亲，而是会开小汽车的母亲。爸爸怎么连车也不会开，我总是嘀咕着。一天里都见不到老树，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人在等我，我却没有赴约。多年以后有人告诉我，这叫牵挂。之后的每一个周末，我会按父亲的意思独自去奶奶家探望，我便刻意关注老树的路口，发现它依然很老，四周围起了栅栏，显得高大的老树弱不禁风，好像随时会倒下来，幸好我读初中了，哪一天树倒了非把我压死不可，我心想着。父亲又叮嘱我不要在路上逗留太久，独自一人不安全。

我怎么会不懂。

后来我终是长大了，父亲的白发让我不得不从他人庇护下走出来，大姑做吧准奶奶，小姑有了新事业，爷爷不在了，唯有父亲陪着奶奶，之后的每个月，我基本只能见父亲几面。于是我一有空便去奶奶家，这样总能遇见父亲。我注意到老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小小的烘焙店。不免感慨万千。

在奶奶家吃过晚饭后，与父亲一同走回家。路上父子俩难得好好地聊起来，这时我才明白，不爱读书的我无论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都有父亲开了后门走了关系，父亲的人脉恐怕是我一生不能及的，就像从前的老树一样受人敬仰为人熟知。即便如此，老树如今也不在了，我便叹了口气，父亲也同时叹了口气，我看向他，想起了小时候放学路上与我一同欢笑的时候，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只是，身边是烘焙店，不再是老树。

借着融融的月光，我发现父亲的脸是那样的陌生，苍老的脸皱皱巴巴，像那棵老树的树皮，突显着岁月在他脸上的痕迹。我突然鼻子一酸，哽咽了。父亲见状笑了笑，告诉我既然已经成年了，以后就要靠自己了，要做一个靠的住的人。

我怎么会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