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河
东方逝是笔名。我们称他老东。老东82年省交通学院分来滁州才19岁,那么年轻又是单身,青春活力与性情躁动可想而知,加上那个年代西方新思潮源源涌进,什么佛洛依德杜威啦,什么普鲁斯特尼采啦,就注定了他在工作之余要折腾的什么。他选择了写诗。我读到他的第一首诗叫《蚁王之争》,发表在当时如日中天的《诗歌报》上。抒发两个蚁王率众多蚂蚁进行鏖战,正难分难解时,被一过路小孩的一泡尿冲了个灰飞烟灭的感慨。这多半是哲学层面上的小段子,严格说是非诗的。这不影响老东在我们心中的智者形象。老东众多诗作中,我最喜欢的是《秋日》:
落日
流霞
飞旋的白鸽
蔚蓝色穹苍
你镀金的桦木林 高垒的落叶
你收割过的稻田 一片沉寂
你闪亮的流溪 划开了深秋的墓地
啊 大地
这首诗诗艺高度凝练:静动有致,色彩翻呈,生命的激越傲视死亡的沉寂。
老东学的是会计做的也是会计,做会计最大的实惠可能是理财有道。那个我们整日寅吃卯粮,工资发下来快活不到两天就犯死相的单身年代,老东常为我们支付小酒馆的欠资。所以到92年,我的经济状况开始好转时,就想着怎么还掉这么多年来欠下的。老东却说:没有没有,谁能记得!正好那年秋天,我去新疆出差,我邀了老东。在蚌埠站,我们还给在云南的一位女诗人发了电报,邀她一并进行“塔克拉玛干沙漠梦幻之旅”,结果当然是石沉水底。在乌鲁木齐,我们认识一个做手抓饭的维族少女,叫阿依夏木古丽,长的那个漂亮赛过琳赛·罗翰。为此,老东和我天天去吃她的手抓饭。阿依夏木也很情商,那深邃的栗色眼睛向我们频发秋波,害的老东和我进了旅馆还争风。后来有两天阿依夏木不见了,我们依然去她的店里吃手抓饭。直到第三天傍晚,我们看见阿依夏木从一辆奔驰车里下来。老东和我都蔫了。在新疆以后的时间里我们再也没有提及阿依夏木。智者无语嘛。我们去了石河子,拜晤了《绿风》诗刊主编杨牧,《绿风》编辑任洪邦携女友请我们狂欢了一夜。任洪邦女友是石河子柔道队的,身上肌肉刚硬,跳舞时把老东像小鸡一样甩来甩去。新疆之行的目的,是要去看看塔克拉玛干的。在乌鲁木齐,我们上了开往库尔勒的火车。那是一趟旅游专列,列车员清一色维族少女,戴着蓝色贝雷帽,美丽可人。上车不久,我们开始挑逗了。我说:小姐,这车是开库尔“勤”的吗?小姐先是一愣,看我一脸严肃与真诚不像是开玩笑,又觉得我不像不识字,就笑着说:你搞错没有呀,那字读勤吗?老东及时插上:我们这车是从“鸟”鲁木齐来的吗?列车员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我们也笑,几个邻座的旅客也都笑了起来。在库尔勒,一位维族老大爷听说我们要去塔克拉玛干,给我们讲了许多塔克拉玛干的阴森与恐怖、死亡与毁灭。塔克拉玛干是维语,意思就是“进去出不来”。他还告诉我们,乌鲁木齐到库尔勒六百公里的里程,除了翻越天山,余下的尽是沙漠。早年路上不下十个驿站呢,可每年因干渴都要死去不少路人。所以那个年代人们,吃过的西瓜皮都是扣着放在路边的,以给后面的人解渴救命。老东木然的听,似乎没有任何感觉。我们继续准备着。我们买来太阳帽、指南针、方便面、饮料等,我的朋友还给我弄来一张地质地图和一辆北京吉普。一切就绪就等开拔时,滁州这边来了电话,因为什么报表要老东急回。塔克拉玛干浪漫之旅泡汤了。我立即安排部下把老东送回乌鲁木齐,并叮嘱花高价也要弄一张卧铺。告别时想那么多饮料也没什么用了,我就给老东的车上搬了一箱。第二天一早,我的部下来了电话,说按照我的要求都搞定了,末了他怯怯的问:你的朋友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他把你给他的一箱饮料,在回乌鲁木齐的车上,隔上三五十公里就朝窗外扔上一瓶,全部扔完了。
我面有愠色:你脑子才有问题呢,他是智者!
他怎么能知道,一只倒扣着的西瓜皮,就启迪了老东的智慧与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