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飘
文/心海彩云飞
昨天刚下了一场特大暴雪,以致今晚天气还是异常的寒冷。
刀子一样的风,在嗖嗖地砍杀着冰冷的空气。外面路灯下看不到行人,有的是道路边上惨白的雪,洒过融雪剂后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融化的雪,被无数车辆碾压成黑色的雪冰泥,一道道重复交错着的车辙。
此时店里没有一个顾客。一辆出租车陷在那里轰轰地吐着烟雾,车轮飞速空转,就是动不了窝。
刚进入冬天,就遇见这么极端的天气,太冷了。我决定再等一会,要是还没有客人进来我就打烊回家好了。
大概到七点半左右进来两个小女孩,稚嫩清秀的面容略带疲惫,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后面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那个男人脖子上露出的黑色刺青在右耳后面直近发际。刀子一样瘦长而冷冰冰的脸上,有好多坑坑洼洼的痘痕,密密麻麻。如同还没有刷白的墙体,满眼都是裸色的粗粝水泥面,看着就让人有说不出的刺眼和恶心。他的左边的耳朵戴着一个闪着寒光的银色耳钉。外面寒冷的气温紧紧贴着我的玻璃门,玻璃上凝了一层朦胧的白色。他们一进来,寒冷的气流马上就随着他们一起挤了进来。我不禁打一个寒颤。
其中一个瘦一点的女孩说,师傅我要做颜色。
她有一头长长的黑色秀发,大大的眼睛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没有一点化妆的痕迹。我闻到了弥漫在我周围浓浓的酒味。
我说,可以,你要做什么颜色?
她说,兰雾茶色。她吐字特别清晰,没有醉酒的感觉,但是浓浓的酒味一直在弥漫着。
我说你要做的这个颜色很麻烦,你的头发得褪色处理。最少得三遍很费事的。
她接着问,多少钱?
我说,五百块钱。
她说,有一点贵,能少一点吗?
我说,这是最少的了。
直觉告诉我,他们几个人不是一般的关系,我从事美发工作近三十年了,这个顾客是什么样的人,大眼一看就八九不离十。从心里来说我不想给她做,不是不想赚她的钱,是因为这几个人给我的感觉特别不好,看得出她们之间也不是一般的关系。于是我借故说漂粉不够用,怕漂不到需要的程度,做出来的颜色不正。那女孩说,没事的,漂不到也没有关系,颜色差一点,也没有关系。我说,那样容易做花了。可是这个女孩一定坚持要做。
那个男的坐在后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不做声,在玩着手机。
当我说完这个的时候,那个男的接着话说,师傅说了,漂粉不够用做不好,头发做花了多不好看。那就别做了。明天去别处做。
可是这个女孩不听他的,执意要做。
另一个微胖的女孩把自己埋在一个独人沙发里。陶醉在手机游戏中。
此时,我只能让她把羽绒服脱掉给她挂在衣服架上,让她坐在美发椅子上。我动作麻利地把她的长发挽起来,用夹子夹在头顶。
此时我突然看到,在小女孩的脖子两侧有多处牙齿咬伤的痕迹,还红肿着!有的地方都咬破了,血痂还是鲜红的。她还是一个孩子!一个上学的孩子啊! 出了什么事?
突然一种怒火冲撞着我的胸膛,我的心在激烈地跳动着。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用微微颤抖的双手给她围上单子开始褪色,染发。
这个女孩茫然地从镜子里看着那个坐在后面的那个男人。
这是一个特殊的夜晚,一个让人诅咒的夜晚。
我感觉到无奈和心疼。两个小女孩,涉世未深就踏入深不见底的泥潭。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这种想法只能藏在心里,我无法说出来。我只能把那种怒火尽力压制着,直到胸口堵得难受。
那个男人一边玩手机一边说,做完头发咱们去酒吧,不去唱歌了。
真的,我的直觉没有错,我的目光就是一把刀子,能剥开现实的外衣能看到最里面的丑陋的实质。
玩手机的女孩不乐意,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手机就说,我不去,要去就去唱歌。
那个男的突然火了,但是声音不高,压抑着的一种怒气,从齿缝中挤出来。从他嘴里钻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冷冷的寒意。他说,你们说什么,我就答应什么吗?把我当什么了?吃什么我就请你们吃什么,要什么我就给你们买什么,凭什么我就得看你们脸色?
做头发的女孩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说,好了听你的。声音颤颤地。
从镜子里看到那个男的脸上,那冷冷的感觉似乎能结成一层霜。
这个时候又进来一帮女孩男孩,有五六个。都是二十左右岁的,几乎都抽着烟。这个搂着一个女孩,那个抱着一个男孩。都在说着网红的事,也说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话。叽叽嘎嘎的闹个不停。其中一个女孩只穿了一条短裤,上身穿着羽绒服,冻的瑟瑟缩着脖子。这几个男孩女孩也和这两个女孩说话,显然,把那个坐在后面的男人当成空气。
一些不关自己的事,作为旁外人无法参与,也无法去干涉。唉,涉世未深的孩子。
一转眼那几个叽叽喳喳的男孩女孩都走了。
生活就是一幕戏剧,我们每个人都是演员,不演别人,一生都在演自己的酸甜苦辣,自己的悲欢离合。并且没有事先的剧本也没有彩排。
这个时候那个男的问,你们有烟吗?给我一支抽。两个女孩都说没有。那个男的说我去车上取去。就走了。
此时我感觉店里豁然开朗。
我把褪色膏抹完,再次把她的头发挽起来夹住,包上保鲜膜。我褪下了手套洗了手。我拿来艾香膏。
我轻声说,孩子,我给你脖子上抹一点药好吧,很快就会消炎了。
这个女孩一怔,没说话,点点头。我轻轻地给她脖子上的受伤的部位轻轻柔柔地抹了一层艾香膏。此刻从镜子里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里有闪烁着的晶莹。
然后我给她头发用红外线加热。
好久那个男的没有进来。那个玩手机的女孩说,他不来了啊,待一会你怎么付费?
这个做头发的女孩声音低低地说,像自言自语,也像和她的伙伴说,他答应给我付费,我才来做头发的。
正如同我想的那样。
这个做头发的女孩一脸愁容,噘着嘴说我手机没电了,他是知道的。然后问我有充电器没有?我问什么手机?她说苹果。我说没有,就是安卓的。天气太冷,邻居也都早早关门回家了。找充电器都不好找。
我说,你们两个孩子,我不知道该怎样说你们。你们太天真太幼稚了。他把你们给耍了。就是把你们给卖了,你们还在帮他数钱。刚才他要出去的时候,你就应该让他把钱先付了再走。他是不会再回来的。
这个女孩心里可能很纠结的,也无可奈何。手机没电了,手里也没有现金。那个同伴也没有钱。她埋怨她的同伴,让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就得了。还这里不去,那里不去的。
那个玩手机的女孩眼睛一直不离开手机,说,我讨厌他,没事总在人家身上乱摸,还用臭烘烘的嘴啃人。昨天晚上那样折腾你,你不讨厌我还讨厌呢。他不是人,就是一个畜生。
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我一边给这个女孩做头发,一边问她,你多大了?这个女孩说十六岁,我们两个一样大。我问,你们不上学了吗?她说上学,中专。我又问她和刚才走的那个男的你们认识多久了?她平静地说,昨天晚上刚认识的。我的心中一阵无法言说的阵痛,她们两个比我儿子还小好多啊。怎么就走到这样的地步。是孩子本来就坏吗?还是社会造成的?家长有责任吗?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海中回旋着。从心底我心痛这些孩子。可是,我又感觉自己无能为力。
头发做完了,有十点多了。颜色也挺好看的。可是这个孩子没有钱,那个男的再没有露面。这两个女孩也没有那个男人的联系方式。
正常情况下我九点就打烊回家了。
没有钱付费,我就没有办法让她们离开。虽然她还是一个孩子。不是我不同情她们,因为我就是靠经营一个小店维持生活的。我让她想办法尽快结账回家,到现在我还没有吃饭。这个做头发的女孩说,我把自己的羽绒服押你这里。我说不行,大冷天的把你冻坏了。她在那里咬着下嘴唇,好像在想办法。我说给你父母打电话。她说不行,他们不会给我的。她用我电话给几个人打电话都不行。然后我说,要不你就把手机放这里,明天拿来钱,我再给你。她不同意。我说,身份证放这里也可以。她也不同意。她求我说,叔叔你信我,我明天一定给你送来。我说,咱们不认识,手机身份证你都不放这里,我真的没有办法信你。以前遇见过做头发没带钱来,说一两天送过来,可是走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突然说,叔叔,你千万不要报警。突然间就眼泪汪汪的。
我说,你不给钱,我只能这样了。停顿一下,我说,你必须给你父母打电话送钱来。
好像下了好大决心似的,用我手机拨通了她妈妈的电话。
电话拨通了,她说,妈,我做头发了,你给我发五百三十块钱过来。那边妈妈不知说了些什么,这边女孩马上抬高声音,嚷了起来。是我手机没有电了,没有办法付钱。这个孩子哭闹起来。
我说,不要着急,好好给妈妈说话。
那女孩把电话递给我说,我妈和你说话。然后小声对我说,不要让我妈妈知道那个男的。
我点点头,接过来电话,你好。
那边一个懒洋洋地声音传了过来。我不好,你就是理发店师傅?
我说,是的。
她没有带钱来你怎么就给她做头发了呢?染一个颜色有这么贵吗?
她的语速很快,语气霸道,不容你插嘴说话。
我说,姐姐你听我说,她来店里要染头发,我不可能先问你带钱了吗,再一个,我这个价位在我们这一块是最便宜的。还有,她是手机没有电了没有办法付钱才给你打电话的。
那边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说,那是她自己的事,让她自己想办法,我管不了她,我没有钱。
我还想劝她,那边就把电话挂掉了。
我无奈地看着那个女孩,摇了摇头,想说什么,说了,却发不出声音。
这个女孩马上对那个女孩笑着说,多要三十咱们可以打车用了。眼泪还没有擦干。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这个孩子怎么成了这样子?我在心里疑问着自己。
这个时候快十一点了。孩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和父母的家庭教育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妻子在家里也着急了,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吃饭。打电话问我怎么回事。
我再次把电话拨过去,那边两三遍才接。
我说,姐姐你好,现在都十一点多了,外面又这么冷。你把钱结了,让孩子早点回家。又是女孩子大半夜的不回家,你就能安心睡觉吗?
那边又说,你那里是不是发廊,把微信加上我视频看看。
很快加上微信了。
那边一个形象很蛮横的女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给她看了我店的环境。那个陪着一起来的微胖的女孩躲在镜头之外。
那边说,给优惠一点。没有你这么贵的。那个女人后面一个男人在逗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玩着。那个男的搭话说,不管她,让她在外面疯吧。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学着大人的话,让她在外面疯吧。
我说,姐姐,我这里是最便宜的。别处做这个颜色都得八九百了。
我又说了好多好听的话。
时间在一刻一刻地流逝。我一直在给说着好话。
那边终于把钱打过来了。是五百块钱。然后又发来语音说,就给你五百块钱,多了没有了。
那个胖女孩说,没有给打车钱,咱们怎么走啊?
我沉默了好一会,从前台抽屉里拿出三十块钱,递给这个做头发的女孩,说,你们两个打车回去吧。
两个女孩怔住了。
微微看着门外朦胧的路灯,却感觉满世界又一次飘起了雪花。
在这一刻,我好想喝酒,喝他个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