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十多年前,所有的发廊理发店都很简易,没有哪一家刻意装修门面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店里面最多刷一遍白。而且大部分都是南方人来开的。那个时候很多的发廊都是这样的。相比之下在这条街上,温州发廊显得特别简陋,这家店在县武装部的西边,是一个寒酸的茅草屋。室内的地面比外面的路面要低一些。里面显得很潮湿,如果进来就能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虽然这样,生意还是不错的。那个时候,在蓟州整条街上,也不过就那几家屈指可数的发廊和理发店。
我的发廊在文昌大街上的繁华地段。就在大转盘西侧路北,是回民老马自己家的门脸房。店门是普通的木门,上边半截镶嵌着一块玻璃。而那年冬天,玻璃上映进来一张女人的脸,一张让我怦然心跳的脸。一张曾经笑意灿烂的脸。她的突然出现,让我终生难忘。也给我的记忆深处,划下了一条难以抹平的刻痕。这件事情过去了好多年,那情景总是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回放。有时候在不经意间就想起来了。在脑海深处泛起涟漪。
那是一九九五年的事情了。我刚来天津蓟州的第三年,那是我刚结婚半年后的冬天。那天下午一两点钟的时候,天气阴沉沉的,西北风在潇潇地吹着。此时店里没有客人,我们两口子围在炉子边嗑着瓜子闲聊着。
这个时候,一个女人的脸几乎贴在玻璃上,往里面张望。屋子里温暖如春,外面冷风拂面,玻璃上都是朦胧的哈气。来顾客了,我赶紧迎了过去打开了门。我吃了一惊,怎么是她?打死我也想不到她会来天津找我。她是许岩,从老家山西来的。她穿着一件长款红色防寒服,那耀眼的红色,如同一团火焰瞬间点燃了我的心。她没有提前来信打招呼就匆匆来了,那种煎熬的感觉无法形容。她在曲沃县税务局工作,是我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友。我接过来她的行李,让她赶紧进来。我给她和妻子相互做了介绍。我们的生活中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女人,又是千里迢迢从老家来到我这里的,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做是好,也不知道新婚的妻子心里有什么感想。
和许岩认识有五六年了。那个时候,我和邻村的一个哥哥,在曲沃县城卖早点。许岩在税务局上班,每天她都会来我们的摊位吃早点,一来二去我们熟悉了。聊天的时候,谈到了各自的爱好,我欣喜的知道了她也喜欢文学。我们谈巴金,谈老舍。也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同时也都喜欢台湾作家三毛。在她纯净平和的眼睛里,看不出她对我们有一点偏见。我是从农村里来城里做生意的,有不少人或多或少,都对我们有抱有一丝偏见和蔑视。她把我们当成自己的朋友。她本来就漂亮白净,高挑的身材穿着税务制服,显得特别精神而阳光。我们的共同话语自然而然就多了起来。有时候她下班后没事,就来我们的住处住坐一会。和我们聊天说话,谈论写作。我们两个男人的世界里因为她的出现而灿烂起来。有一次她还热心地带我认识了一个曲沃的作家。遗憾的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也忘了那个老师怎么称呼了。
我在曲沃待的时间不是很长,我就来天津了。离开曲沃之前我去她单位和她告别,她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地给我写了地址,递给我说,到了天津稳定下来一定给她写信。于是在一九九二年的六月份,我就独自来到了天津市蓟州,那个时候还是蓟县。从那一刻我的命运彻底改变了。斗转星移时光荏苒,到现在都快三十年了。从那个时候开始了我人生的漂泊,也开始谱写我乡愁的序曲了。
我们店的隔壁是房东开的饭馆,妻子热情地带许岩过去吃饭。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许岩会来天津找我,我怎么去给妻子讲?又怎么能解释清楚?一般普通的关系她会来吗?还是从远隔千里的老家来的。许岩她都没有想过这些吗?她不知道男女有别吗?我心中的波涛在翻滚着。
晚上睡觉前,我给妻子讲了事情的经过。妻子说,你挺有魅力的,都结婚了还有痴情女子千里迢迢来追寻。而后她又说和你开玩笑的。接着她话锋一转说,天明,许岩好像受到什么刺激了,脑子好像有点问题。我说,是吗?我没有发现什么,但是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经过几天的接触,证实了妻子说的没有错。许岩精神上多少出现了问题。几天来,她不像以前一样和我聊文学方面的话题。也没有为我的结婚祝福。她的眼神迷离而空洞,说话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她总是在重复着一句话,来天津看看我,然后去河南少林寺学武术去。不再让别人说欺负她就欺负她,把她当软柿子捏。她要练武术防身。她说的咬牙切齿,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这些话让我匪夷所思,她在家里是经受了什么不幸的事?是夫妻之间的矛盾?还是别的什么?她大老远来到天津,家里人知道吗?这些问题我们不能不考虑。我问她也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
我们夫妻陪着她,和她说话聊天,安抚着她的情绪。希望从她只言片语中,能了解她更多的情况。另外我让我的朋友杨广志去邮局打电话,想办法联系到她的家人。那个时候个人家里很少有装电话的。我的小店里就更不会有这种奢侈品了。所以人们有事都去邮局打电话。杨广志说,这个电话怎么打啊?连电话号码都没有。我说他你动动脑子好不好,先给曲沃县公安局打电话,然后让他们联系税务局把情况说清楚不就好了。杨广志说,你脑子就是好使。
第二天上午蓟县文昌街派出所也来人了。说山西曲沃公安局来电话了,我们也给他们说明了情况。不能让许岩独自往别处乱走,她在家里或者在单位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刺激?她父母知道了一定很着急,孩子也会着急,老公也会着急。必须让她赶紧回到老家去。我因为妻子已经怀孕好几个月快要临盆了,不便离开。就让杨广志和派出所的警察一起送许岩上车回老家,我们给她买了路上吃的,我妻子又给她拿了路费。看着她离开时复杂的眼神,我一点都读不懂。我一再嘱咐她说回到家里来信,给我报平安。许岩在我这里待了五六天,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许岩了,现在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我所不认识的许岩了。到底她经历了什么事情,让她变成这个样子?我心里感觉好乱。又无可奈何。许岩就这样走了,我的心却放不下,一直沉甸甸地往下坠。
那个冬天很冷,一个冬天都没有下雪。西北风很紧,像刀子。好像一个冬天太阳都是朦朦胧胧的。许岩一直都没有来信。我给她去信问情况,也如同石沉大海再没有任何消息。如同飘过去一片云彩。
我也离开蓟州来到了市里,该放下的,不该放下的几乎都放下了,唯独文字和我的感情始终难以割舍,我一直珍藏心底,无法释怀。
时间过去的好快啊,转眼过去了快三十年。想着许岩也许已经退休了。或许已经做了姥姥或者奶奶了。愿她平安快乐,也愿她有一个色彩缤纷的文学梦,也愿她在文学的道路上能收获到自己的硕果。也衷心愿她生活在爱意浓浓的氛围里,不再受到任何伤害。还如同以前那样美丽,开朗,高雅。
2020年7月16日草稿
2023年10月2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