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黄桷树正换着叶吐着芽,公路上一串串洋槐花,像爆米花般挂在枝丫上,吸引着一群群蜜蜂流连忘返。窗外格外明亮的阳光,也给监狱礼堂带来一丝暖意。一名服刑人员坐在舞台的一只独凳上,腿上搁着一把二胡,他要给大家表演一曲二胡独奏。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姑且称他追帆吧。
追帆看起来50岁左右的样子,神色淡定,面无表情,坐定调整好姿势后,向音控室点头示意了一下,一首《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的伴奏响起。追帆右手拉弓,左手揉弦。弓像一只精灵,在两根弦之间时而游走,时而蹦跳,时而疾驰……我眼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青草碧绿,微风拂过,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就绽放出来,像繁星点点。忽而,一群骏马驰骋而来,像狂风般卷过;忽而,一群绵羊走来,像轻风拂柳。我的内心激起一团涟漪,却又被那奔驰而来的马群搅得混乱……多么美妙的乐曲,那一刻,我惊住了,想不到监狱里竟然有这样的服刑人员。
我知道,有这样共鸣的听众一定不止我一人,阳光也被感染了,一束一束从窗外钻进来,照在窗台上,照在二胡上,照在追帆身上……我紧紧地盯住追帆的脸,想从中窥探到他的内心世界,但他依然面无表情,出奇地平静……
这样美妙的二胡独奏,不像是毫无情感的人演奏出来的。我试着闯进他的内心世界,原来,他从云南边境过来,一路谨慎小心,躲过了各种盘查,终于进入了呼伦贝尔大草原,眼看就要到家门口了。他从不远处那袅袅升起的炊烟判断,妻子知道他要回来,专门为他准备了羊羔肉。他不由地暗喜,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很快,草原上出现了洁白的羊群,两只牧羊犬围着羊群欢快地跳跃,帐篷里隐约飘出了诱人的手抓羊肉香味。
快要进帐蓬时,他放慢了脚步,警惕地朝四周看了又看,突然,几名边防民警从帐篷里冲了出来,他迅速作出反应,想跑,但双腿却被警察牢牢地抱死了,不得不束手就擒。
警察从他身上搜出了几包毒品。
被警察带走的那一刻,他分明听到帐篷里“哐当”的声音,妻子冲了出来,想要留住他,但留不住的,他被戴上手铐押上了警车。
不久,他被判处运输毒品罪被送进了监狱。
舞台上二胡的声音时急时缓,时徐时烈,像马嘶,像风咽……我感受到追帆的内心世界在变化。他见到了从大草原来监狱探望的妻子,妻子给他带来了牛肉干,说家里的牛羊已经多得放不过来了,还说了一些鼓励他的话,要他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回家。在妻子面前,追帆强装淡定,说自己在监狱里改造得很好,让妻子放心。可妻子刚离开,他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妻子是他一生的最爱,追帆特别怀念跟她在一起的甜蜜日子。他原本是一个文艺青年,拉得一手好二胡。妻子爱慕他的才华,不远千里追随他来到大草原。婚后,他渴望让爱妻过上好日子,但文艺青年的现实却很骨感,微薄的收入让他没法养活妻儿。后来,他了解到运输毒品来钱快,便想“干一票大的”,他反复告诫自己,只“干一票”,绝不做第二次。于是,他谎称要去演出,瞒着妻子去了云南……未曾想,这一去,竟是牢狱之灾。
妻子依然爱他,说要等他回来,还送来了他心爱的二胡。从此,他在监狱里有了寄托,有了希望。呼伦贝尔大草原的家就是他改造的动力,那把二胡就是对妻子的想念,只要得到允许,他就会拉上一曲《美丽的草原我的家》。
在温暖阳光的下,二胡独奏结束了,我赶紧走出追帆的内心世界。追帆向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仍是面无表情,他拿着二胡平静地走下台,就像走进了属于自己的那方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