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种了一辈子蔬菜。
父亲种过姜、葱、蒜、莲藕、白菜、地瓜、甜瓜等等,什么好卖,就种什么。周围邻居不知道种啥好,就看父亲种啥,他们跟着种。有些年份姜好卖,结果第二年跟种的太多,就出现滞销的情况。母亲经常提醒:“逢贵莫赶,逢贱莫懒。”父亲自然也知道这个理,他用地里的蔬菜保障了全家五个子女的上学及日常开支。
冬季的大白菜卖完后,就可以种地瓜(又称凉薯)了,夏天是它长个的好时候。地瓜属藤蔓作物,施肥多了,藤蔓就疯长。藤蔓长得太好,地瓜反而长不大,为了贮存养份,就必须把多余的藤蔓和花剪掉,俗称“打叶”。
暑假的前半段,我和哥哥的主要任务就是打叶。每天清晨开始,我们就人手一把剪刀站在地里,老叶子呈墨绿色,像地毯一样铺满地面,新长出的藤蔓从老叶中探出头,恣意地消耗着地里的养份。我们的工作就是剪掉那些刚长出的藤蔓,这活简单,但也不轻松,正如“好手难提二两姜”一样,再简单的工作,重复着做,就显得枯燥乏味了。
剪了一阵,我就发明了一项“新技术”:找来一根长棍子,一猫腰,一挥手,眼前的一大片藤蔓就“棍起藤断”。我正暗自得意时,父亲大声制止了我的行为。父亲说:“这样做快倒是快,但搞不好的话,容易将老叶打掉,甚至会连根拔起,而且有一些刚露头的藤蔓还打不到。”我细看了一下自己刚才运用“新技术”的成果,果然不够精细,一些老叶被棍子打得稀烂,一些藤蔓还未打干净。
我只得老老实实地继续剪,没过多久,手上就起了水泡,每剪一下都疼。哥哥递给我一只线手套,戴上后疼痛稍好点,但没过多久又疼了,我就想打退堂鼓。父亲见状,骂一句:“一个个的都是狗屎做鞭子——文(闻)也文(闻)不得,武(舞)又武(舞)不得,各人滚回去。”那时,太阳已经开始暴晒。借着父亲的这句臭骂,我和哥哥赶紧跑向树荫处,留下父亲一人继续打叶。第二天清晨,又继续打叶,直到田里的莲藕能够挖出来卖的时候,打叶这项工作才算结束。
挖藕比起打叶来更辛苦,堪比工地搬砖,而且还带技术性。那时挖藕没有高压水枪,全靠用锹挖。挖藕的锹是特制的,像锄头一样,顶端有个把手。挖藕的时候,父亲先把藕田里的水放掉,然后割掉荷叶,再用耙锄将面上的泥刨走,最后就用藕锹一点一点地挖开。那情形像极了考古工作,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地下哪里长着藕,又或者是藕又朝着什么方向长去。及至挖出了一点点藕,才可以顺着它的长向慢慢地挖出来。那时,还得小心翼翼,生怕力气使大了会碰伤藕身或弄断它,卖的时候藕的卖相差,价钱上就会大打折扣。半天下来,父亲就成了泥人。夕阳西下时,泥人会捶捶自己的老腰,忍住腰酸背痛挑起一担藕走向河边。
藕和地瓜的成熟季节大致相当,卖藕和地瓜也通常是在一起的。拿到市场上去卖之前,还必须把它们洗干净,求得一个好的卖相。洗藕和洗地瓜大都是晚上的工作,打上手电,父亲用细绒的稻草轻轻地洗去它们身上的泥土,就像给新生的婴儿洗澡一样轻柔。如果力气使得过大,擦伤了它们,藕和地瓜就会变色,看着不新鲜,影响价钱。
几个小时后,一担又白又嫩的莲藕和地瓜就摆在了堂屋里,只等第二天一大早父亲挑着进城去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