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就经常听邻居们开玩笑说我是抬滑竿的。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样说,跑去问母亲。母亲告诉我,爷爷奶奶老了后,每次生病都要到公社卫生院去住院治疗。父亲是独子,遇到这种情况,没有兄弟可以帮忙,只能靠和母亲用滑竿抬着爷爷奶奶去看病。
那时,交通极为不便,没有公路,没有汽车,甚至自行车都极其罕见。爷爷奶奶生重病时,父亲就在院旁的竹林中砍上两棵结实的老竹子,分别截成一丈左右长,然后在两棵竹子中间绑上一张凉椅,再将竹子的两端各绑上一条横担,一副滑竿就做好了。
生病的爷爷或奶奶佝偻着身子窝在滑竿上的凉椅里,呻吟着,颤抖着。父亲母亲心急如焚,抬着沉重的滑竿,迈着艰难的步伐,踉踉跄跄地朝着卫生院赶。
抬滑竿是一种苦力活,不是常人能够经受的。母亲生来柔弱,体力不足。通常情况下,是母亲抬前面,父亲抬后面。抬滑竿还要讲究配合,一开始两人配合不协调,走在前面的母亲还好,走在后面的父亲常常是一脚泥一脚坑。几个踉跄不稳,滑竿上的爷爷或奶奶便会受到惊吓,颤动得更加厉害,抬滑竿的父亲母亲步履越加紊乱,险些将爷爷或奶奶摔下滑竿。
母亲还告诉我,爷爷奶奶经常是在半夜发病,倘若遇上晴天还好,要是逢上雨天,还要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打上火把抬滑竿。如果爷爷奶奶病轻点,可以在滑竿上帮着打火把,要是病情严重,就得由母亲一手扶滑竿,一手打火把。父亲和母亲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往前走,肩上的滑竿重若千钧,横担勒在肩膀里生疼,母亲咬牙每走上几百米,就要放下滑竿来歇一阵。有时遇到上坡,母亲常常是跪在地上往前拖,父亲踩在泥泞中使劲往前推。爷爷或奶奶在滑竿上使不上劲,看着干着急。从家里到卫生院,5公里的路,差不多要走两三个小时。
从那时起,母亲便起了多生儿子,将来老了好有人为自己抬滑竿的念头。
母亲生完哥哥后,已连续生了四个子女,三女一男,但她还要坚持生。那个时候,计划生育刚开始,公社干部上门做工作叫她引产。她说,不,我还要再生个抬滑竿的。于是,我就犟到了这个世上。
听了母亲的讲述,我就在心里立下誓言,将来一定要为母亲抬滑竿,有时甚至傻傻地盼着母亲生病,好实现自己抬滑竿尽孝心的愿望。母亲一生操劳过度,苦累多病,却从来没有坐过我和哥哥给她抬的滑竿。
2006年的夏天,母亲在地里薅了一上午的草,突发疾病。那时,家里已经通了公路,120急救车能够直接开到院坝,滑竿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不需要抬滑竿,但我们仍然努力地尽着孝心。连续四个月,我和哥哥姐姐们轮流在医院服侍着母亲,每天给她擦洗、喂药、定时翻身,后来做理疗,帮助她锻炼……期间,有一阵稍微好点,我们满怀希望,以为她能重新站起来,能重新说出话,但都无济于事。一个冬日的午后,母亲病情恶化,永远离开了我们。
如今,滑竿已不多见。每每在影视剧中看到抬滑竿的镜头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想起母亲抬滑竿的苦难岁月。
为母亲抬滑竿已成为我永远实现不了的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