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记事起,父亲就一直种菜卖,即便是大年初一或者他的生日,他不是在卖菜,就是在卖菜的路上。
据父亲讲,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挑一担仔姜步行到万州去卖,两天后才卖完,以至于很少出过远门的他,至今都对万州的钟鼓楼记忆犹新,念念不忘。父亲还说他曾搭车去过四川达州卖嫩姜,结果不好卖,一星期后才卖完回家。
父亲年轻的时候,经常种一些比较笨重的蔬菜去卖,比如莲藕、莲花白、白菜等等,这些蔬菜产量高,但价钱低,满满一担蔬菜也卖不了几个钱。父亲老了后,他才选择种一些轻巧的蔬菜,比如豌豆尖、葱、蒜等等,这些蔬菜价格高,很小的一把就能卖到较高的价钱。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挑着菜担子去城里卖菜,卖菜的时候起床很早,通常是下午的时候才卖完回家。每当晌午的时候,母亲就叫我去看父亲回来了没有。我站在院坝边,向河对岸眺望,正往回赶的父亲的菜担里,又装满了煤炭,肩上颤悠的扁担,随着沉重的步伐一起一伏。母亲不愿他这般辛苦,总埋怨他是“一挑挑出去,一挑挑回来”。
城里有个蔬菜批发市场,那里来往的商贩较多,蔬菜在那里卖得快,但必须早起,一般是凌晨两三点钟就得赶到批发市场。凌晨批发不出去,就只得去零卖,那样耗时费力。虽然零卖能多卖些钱,但父亲不愿耽搁,因为下午的时间,他还要回去准备第二天卖的蔬菜。
不管多早,父亲卖菜出门前都要在家里吃早饭,他说城里的饭菜不好吃。其实,他是节俭,城里的饭菜贵,他舍不得吃。如果菜卖得快,他就回家吃午饭,倘若不好卖,捱至下午时分,他才会到小食店里吃一碗面条。
莲花白几乎每家都种,要想卖个好价钱,就必须挑到城里或乡里的集市上去卖。有一年,父亲种的莲花白太多,挑到乡里的集市上去卖,母亲让我也跟着挑了半筐同去。哪知到了集市上一看,全是卖莲花白的,而且因为是农忙季节,赶场的人又少。我们眼巴巴地望着来赶场的每一个人,巴不得看一眼我们的人都能买走我们的莲花白。一直等到快散场的时候,我们还剩下满满一挑莲花白。父亲不想贱买,说挑回去,等第二天再到城里去卖。那时我的肩膀还稚嫩,早上挑来的时候,已经磨红了,一碰就疼。最后,父亲看着我不情愿再挑回去的样子,咬牙将剩下的莲花白以极低的价格卖了出去。从那以后,父亲再也不大面积种莲花白了。
父亲70岁左右的时候,学会了骑三轮车。有了三轮车,他出行更加方便,经常骑着三轮车去卖菜。
前年,父亲种的胡豆丰收了,连续几天他都拖着满满一大车胡豆去城里卖。后来,我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问他是否摔了跤,他说没有。又带他去医院做了CT,才发现是半月板损伤。联想到自己曾经骑自行车久了,伤及半月板的事,便疑心他每次拖重了,导致半月板损伤。
打那以后,我们坚决反对父亲再种蔬菜卖。但父亲是一个既不打牌,又不会下棋,甚至连茶馆都不会泡的农民。换句话说,除了种菜卖,他啥都不爱好。不让父亲种菜,他说,“你总不可能让我整天像菩萨一样坐起噻。”姐弟几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认为适当地做点力所能及的活,权当每日必须的锻炼,对身体是有益的,就让了步,默认他少量的种点,仅够自己吃就可以了。
但父亲的种菜技术和种菜精神实在不容小觑,几番折腾下来,他不仅在园区的边角空地上开疆拓土,而且种啥都高产。自己吃不了,又偷偷拿去卖。
谁知这一让步,再次让他承受了伤痛。一次凌晨,他骑三轮车去卖菜时,被一辆小车撞得多处骨折。不幸中的万幸,父亲的身体像他种菜的精神一样顽强,一年后,他又走进了菜地,只是菜地面积缩小了很多。
在我们的坚决阻止下,父亲再不去卖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