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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天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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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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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斗寨随想

传说1800多年前,武神赵云曾领兵驻扎在梁平。七斗寨是梁平当时最大的山寨之一,想来赵云会巡寨至此,就像我今天来登寨一样。

从寨脚向上爬,虽不十分陡,却也号称是“千步梯”。往上看时,“千步梯”望不到头,只见寨顶森森的树木在春风里摇曳。“千步梯”两侧起伏的山岗,险峻处如刀砍斧切,荆棘丛生;平伏处似狸猫躺地,种满果树。每一棵树都生机盎然,枝上已长出片片嫩叶,豆大的幼果羞涩地躲在叶片后面,像极了邻家的孩童。

向上爬时,必然会过“威震门”。这是一处遗留的古寨门,用石头砌成拱形,并排两人能过,骑马一人可通行。斑驳的墙体提醒我们,这里经受过不少烽火岁月的洗礼。至今,它仍然发挥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作用。不信你看,整齐的果树,像不像列队冲锋的士兵?但任凭它们在风中摇旗呐喊,却怎么也冲不上寨顶。我们隐在树丛里,也扮成攻寨的兵士。登上“千步梯”,仿若攀上了攻寨的云梯,向着寨顶冲锋,朝着寨顶呐喊。

呐喊声中,我们一路攻进了三国时代。赵云是我最崇拜的武将,有“常胜将军”之美誉。一阵冲锋之后,我多么希望出现一声厉喝:常山赵子龙在此,什么人敢在此大喊大叫,速速报上名来,我枪下不死无名之鬼!

尽管我喊破喉咙,仍不见赵云的身影,甚至连他的照夜玉狮子马也不见踪影。我是很想被赵云挑下马的,因为他是“常胜将军”,没有人能打败他。就是我,也不例外。我不想破坏几千年来他留在人们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否则,我一定会被千夫指。在他面前,我虽败犹荣。

春杪的暖阳,毫不吝啬它的温度,我们刚爬到山腰,就已气喘吁吁,额尖渗汗。及至山顶,豁然开朗,每一根汗毛都直抒胸臆地张开,享受山寨上每一缕清风的抚摸。回头看时,“千步梯”曲曲折折,蜿蜒盘旋,缓如琴键,陡似天梯。

天上的云彩随风变幻,时而莲花,时而怪兽,忽尔,变成了一匹照夜玉狮子马。宝马是空骑,随风缓驰。宝马尚在,武神呢,赵云呢,他去了哪里?我的思绪迅疾跃上马背,按辔徐行,俯瞰遥望,四下一片太平,根本不见赵云的身影,连当年屯兵的营寨也变了样。

营寨成了农舍,寨门蜕变成遗址,中军帐也建成了祈福亭,一口巨大的吊钟悬挂其中。轻敲三下,声震云宵,余音绕寨,似祈愿、似祈福,祈佑苍生太平。

寨上人已不多,偶遇一种地老叟,他徐徐道来七斗寨的前世今生。那一刻,我竟疑心老叟就是赵云,他手中的锄头分明就是龙胆亮银枪,头上的草帽不正是他的头盔?就是,就是,他必是赵云无疑!我情不自禁地向老叟抱了一拳,算是向他致敬,也在精神层面与他过了一招。果不其然,武神就是武神,虽然已是老叟,但一身武艺尚在,令人不敢小觑——我不是他的对手。

老叟给我讲了很多七斗寨遗落的故事。那些故事,老得像松树斑斓的树皮,粗糙,布满岁月的痕迹,听来似饮珍藏的老荫茶,耐泡、经品;那些故事,却又鲜得像草叶上的露珠、树梢上的嫩叶,一掐准流水儿。

不论是老的树皮,还是鲜的嫩叶,都是生命的一部分。历史有生命,故事也有生命,遗址同样有生命,哪怕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成了过往,但它毕竟是七斗寨的一部分。有了这一部分,才有了七斗寨人文的沉淀与厚重。

事物通常有两面,七斗寨亦然。如果把“千步梯”和“威震门”当作它的A面,那么“太平门”这一面就是它的B面。虽然属同一事物,但因了两面之别,它们的故事便各有不同。

从寨顶另一侧往下,必经“太平门”。“太平门”同样用石头砌成,只是那斑驳的痕迹尚浅,寨门两侧屹立的寨墙还比较完整,尤其是“太平门”几个字清晰可见。或许是取了“太平门”的缘故,这里经历的烽火要少得多,所以才得以保存完整。抑或这是后山的寨门,本身就不比“威震门”地势险要,不管是攻伐还是出行,自然少些,所以保存较好。

路标不停地导引脚步,我们也不停地兜兜转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寻一个个历史时空。脚踩的是现实,踏寻的则是历史,现实总是沿着历史的痕迹前行。沿着路标的指引,我们不觉已进入一片楠竹林,碗口粗的竹笋破土而出,有的已长出尺余,它们正用新奇的眼光打量着我们。清风拂来,我看见竹叶在交头接耳,至于说的什么,只有用心倾听,才能懂得。

果然,再往前几步,一棵弯腰的楠竹在向一棵刚破土的竹笋讲述着,就像爷爷在给孙子讲述故事一样。我怕打扰了他们的天伦之乐,于是驻足张望,却见地面上躺着一颗巨大的石螺蛳。石螺蛳斜卧在楠竹脚下,躺成石凳。那一刻,我仿佛听见楠竹在说,石螺蛳原来是一座古墓前的装饰,后来古墓坍塌,惟有石螺蛳还留在原地。那些行脚的挑夫走累了,见到石螺蛳,自然要歇脚一会儿,在石螺蛳上坐一阵,抽上一袋叶子烟方可。石螺蛳觉得让人坐着要比以前当个摆设有用得多、也有趣得多,而且还能从挑夫嘴里听到许多南来北往的故事。那些故事,经过叶子烟熏染,历久弥新。石螺蛳的旁边,躺着一座巨石,巨石被凿空做成了放棺椁的坟墓。我注视巨石良久,希望了解它的前世今生,它却缄口不语。

我仍侧耳细听楠竹的讲述,传说这是一处皇坟。刘备在白帝城永安宫病逝后,诸葛亮准备将其遗体运至成都安葬。当时已是四月,天气逐渐炎热,要想从奉节运至千里之外的成都,恐怕途中要腐烂,于是决定就地安葬。但又怕后人发现其墓葬,便在多地建衣冠冢,设皇坟,以迷惑他人。

这处皇坟到底是刘备的真坟还是衣冠冢,都不重要了。如今,它只剩下了一处空穴,像极了那被凿空的岁月。我不禁想起杨慎的那首著名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刘备也罢,赵云也罢,都算英雄吧,转眼间却成了一座空冢。惟有那空冢里长出的楠竹,使劲拔节,使劲串根,终使七斗寨变成青山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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