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读完了重庆作家程华的报告文学集《峥嵘》。一个个人物形象生动鲜活,一件件案件细节直击人心,20万字的作品集读完,竟然不觉得累。我想,这绝不仅仅因为我与作者是警察同行,也绝不仅仅是因为人们通常所说的“公安题材自带故事性”。
诚然,警察这个职业有其特殊性,无论人物还是案侦故事都较有吸引读者的基因。但这并不等于任何人笔下的人物或案侦故事都能勾起读者的阅读欲,更遑论触发深层思考和启发了。而我认为,这些《峥嵘》都做到了。
关于《峥嵘》的亮点,作为一名普通读者,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作者语言中凸现的鲜明个性和高度人文关怀。她似乎有“读心”的技巧,擅于一把抓住细节的浮光掠影,用并不显弄的文字层层抽丝剥茧挑开“高大上”的滤镜,让一般人心目中的“英模”“先进”露出人性的真实自然一面,从而展示出他们可敬可亲也可爱的内在特质。
因为懂得,所以动人。作者自己首先懂得人物内心,这些人物才可能打动人心,这样的“英模”“先进”或者普通一员才能激发读者的共情,也才是人们愿意相信并乐于接受的。
例如《中成,你是我们的兄弟》中这样讲述冯中成(外号“冯铁”)的“铁”:他的“铁”,对于违法犯罪的人和事,那叫铁面无私。对于需要帮助的群众,那叫巴心巴肠,那叫铁血柔情。而在后面的采访札记中,作者再次以寥寥数笔勾勒出了印象中的冯中成:看似硬朗、固执,有时有些“不近人情”,当然更不懂圆滑,但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对于应当善待的人,他们会无条件不计代价地对对方好。冯中成牺牲后,与他一起长跑的朋友哭着为他守灵,他的同学含泪连夜为他写下缅怀的歌曲,他的妻子看见一辆旧摩托车就会难受会想起他……这样平凡的人,不就是我们司空见惯的邻家兄弟吗?这样有血有肉的警察,怎会不引起同行乃至群众的共鸣?
在《看不见战场的对决》中,2020年春节,得知久寻的嫌疑人有了消息,专案组民警十分兴奋,然而当时正是疫情肆虐时期,弄不好会有生命危险。作者没有拔高式地写民警如何“大无畏”,而是用对话刻画他们的心态:“怕不?”“啷个不怕?但不能眼睁睁看他们跑路哇!”一丝“豁出去”的狠劲从眼底升起:“走!”一辆17座“福特”载着五个民警孤勇上路了。这样忠实于人性的描写,作为同行我非常认可!我们不是不怕死,而是在国家和群众需要的时候,我们敢于担当直面危险!
同样,在这篇报告文学中,作者以文字营造出极具画面感也带着幽默色彩的场景:嫁了有钱丈夫的颜颜在“杀猪盘”诈骗嫌疑人的诱惑下内心出轨,将家里七万块转给了对方。破案后钱被警方追回,颜颜和丈夫去区局领回被骗的钱。颜颜和一个中年男子手挽手进来,落落大方地介绍:“我老公。”她偷偷朝彭浩月(专案民警)使了个眼色,随后接过钱顾自数起来,她丈夫还傻乎乎问:“我老婆咋被骗的啊?”彭浩月忍住笑:“哦,投资,就是投资想赚钱嘛。”看着颜颜夫妇腻歪着离去的背影,彭浩月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这些举重若轻的神来之笔其实写的不仅仅是案侦民警,还通过案侦民警的视角呈现出社会的光怪陆离,令人笑过之后陷入沉思。正如作者在《回看吴钩霜雪明》的采访札记中所说:“我要写的不仅仅是故事,还有以故事为载体的人间百态与人性幽微。”
类似个性化鲜活语言不胜枚举,它们如同《定帧》里所要表现的,一帧帧画面构成一幅幅影像,最终凸显的是立体生动的人:杨雪峰恋爱时给妻子写的情书中写到“感谢你,让我产生了20多岁以前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过的情感,我开始惦记一个人、想念一个人……”排爆专家梁新宇面对爆炸装置从最初的紧张到老辣;痕迹检验专家吴礼常有“技术男”心细如发的一面又有搞笑的“轴”的一面;打拐民警樊劲松读到失去孩子的父亲写下的遗书时禁不住泪眼模糊;老刑警李江渝唤妻子“妹妹妻”,这种毫不掩饰亲昵之情的称谓最初让人感觉肉麻,然而了解这对白发夫妻的相濡以沫之后,读者不禁对他们的深挚情感肃然起敬……
我想说的是,语言是思想的表现形式,思想才是语言真正的内核也是灵魂所在。作者程华从警28年,对于警察这个群体有着深厚的感情,这使她具备了公安题材写作的内在动因。多年公安记者职业生涯又培养了她敏锐的新闻意识和过硬的采访技能,这是让她在操作层面能够把控创作走向的技术支撑。然而仅有这些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作者出众的观察力、感悟力、细节描绘力以及人文情怀,才使她不但写出了一篇篇报告文学,而且写出了一篇篇好的报告文学。
我认识作者时间并不长,但自认识以来,我感觉她在工作之余一直在努力创作,同时也真诚地带着如我这样喜爱文字的公安作者一起努力。所以在文章最后,我想引用《看不见战场的对决》后面“创作手记”中的一句作为我的读书心得,也权当是对我自己文学创作的一个勉励:“让视野更开阔些,把根须扎得更深些吧,就当一切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