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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有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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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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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会计

我的老会计

吴有臣

那年秋季,学校安排我到一所偏远的乡村学校交流轮岗。尽管心里极不情愿,可为了要晋升那个所谓的高级职称,还是硬着头皮前来报道。初来乍到,情况不熟,加上学校尚未正式开学,所以就显得更加冷清,肃静的像一座古庙。总体建筑规模不大,加在一块儿不足三千平米;虽有一个球场,但那腐朽的篮板随时都会脱落,锈迹斑斑的篮环被一阵风吹就会掉下来,更别说有其它什么体育设施了。我本来瓦凉的心都快冰冻了,思忖着要不要在这里留下来。这时,过来一个中年男子,头发稀疏,五官简单,沟壑丛生的面部活像一个巴巴核桃。凸起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给人的直面印象是未老先衰。他把我打量一番,问:“你是轮岗的吧?”我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说:“总算把你这尊神给请来了,你知道不,今天来了四个跑了仨,校长刚才还在打电话向局里要人呢。”接着他又补充说,“我姓李,你跟我来。”

他帮我扛着行李,走进他的办公室,这是一间宿办合一的屋子,里面布置的十分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个档案柜,仅此而已。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算盘,可能是他职务的标志吧。最可笑的要数牙缸里的那把牙刷,光秃秃的刷把上只剩下三撮刷毛。他似乎发觉到我的观察,讪笑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过日子要节俭,浪费不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呀!”我点头称是。

他从兜里给我掏出一支烟,我伸手一挡,说声不抽。他哈哈笑了,漏出两颗镶的明亮的金牙,说:“甭装了,你没瞅瞅你的指甲盖都被熏成啥色了?”我尴尬地笑笑,双手接过香烟,点然后猛吸几口。吸完后,他又打开抽屉,取出一支略为高档的香烟,我说这次真的不抽,我烟瘾不大。他笑着说:“这支烟你还非抽不可,刚才抽的是我私人用烟,这支才是学校的招待烟,你初来乍到,给你一支,这是规矩,以后想抽还没有机会了。”我说那你也抽一支吧,他说我才不沾这鱼腥气呢!没事抽公家的烟,多不好!说完就把烟锁进抽屉。我笑了,他也跟着笑。我笑他这人有点儿意思,确切地说是不是有点儿迂腐?

可更迂腐的事还在后头呢!第二天,赵东升校长让他给我的宿舍装一道窗帘,他让我和他一块儿去店里挑选颜色。一切办妥之后,他突然想起要给家里买点东西,就略带羞涩地问我身上带有钱没?我疑惑地问:“你刚才不是还剩有钱吗?”他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公款,我咋能用来办私人事?”我笑着说:“你回去给补上不就完了?”他摇头说:“那不行,公是公,私是私,公私不能混淆。这是原则,我一辈子都没动摇过。”我就把衣袋一模,真不凑巧,没想到我居然也把钱包落在宿舍了。他就气喘吁吁的跑回宿舍取钱。此时虽已立秋,但中午的太阳依然狠毒,像个火球一样悬在半空,地面像烧红的油锅冒着热气,踩在上面跟踏在烙铁一样难受。待他跑了有一个来回,全身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奇强,你洗澡了?”余一方戏谑道。

他先是一愣,接着两鬓的青筋全部爆出,愠怒道:“说话积点口德,小心报应!”

我觉得有点儿意外,喊个绰号为啥这么愤怒?余一方笑着说,这家伙天生吝啬,把学校的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该他管的他管,不该他管的他还是爱管,常常把自己看得比校长还要校长。有次一教师家里要修一个灶台,张嘴向学校要一口袋砂子。校长应允后,他却死活不行,口口声声质问校长讲不讲原则,为啥要拿公家的东西去做私人的人情?把校长质问的哑口无言,最后非要让那教师掏五元钱购买。那位教师觉得好没面子,把钱掏了以后,把一口袋沙子直接倒在他的门上,晚上等他睡了以后就在门上用红漆写了“吝啬鬼!”这三个大字。他看后不解的问别人 “齐墙鬼”是啥鬼?其他教师听到之后就捧腹大笑,说:“你的文化高真高,我们给你答不上来,你还是查查字典吧!”后来,奇强就成了他的绰号,久而久之代替了正名。余一方接着说你想啊,教师最怕人家说他啥?就怕说没文化呀!他不急才怪呢。

我听后半信半疑,说都啥年代了,居然还有这么古板之人?余一方说,你不信就等着瞧吧!还没等出多久,就在我身上应验了:那是学校安排我去参加新课程培训,回来之后找他报销差旅。他慢腾腾地戴上眼镜,把那些票据一张张捋平,嘴里不停地嘟囔这个数字没填好,那张车票没贴端正。突然,他用钢笔把一个数字一圈,眼睛直指地盯着我,像审一个犯人一样,问:“回来车费咋涨了二元?”我解释说,由于政府门前铺路,中间转了一次车,高出二元。他就问我坐那个司机的车,他要打电话核实。我顿时觉得自己从未遭受过这般奇耻大辱,,一把把那张差旅单撕个粉碎,扔到桌上,愤愤地说:“你自己去问吧,我不报销这几十元也穷不死!”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脸还没洗,他满脸堆笑的过来了。把差旅费给我放在桌上,让我细数一遍,还一个劲儿的解释说做会计工作不过细不行,万一有个疏漏对上对下都不好交差。我没好气地说:“这不是过细不过细的问题,而是你对人放心不放心的问题。我这么大一个男人,难道还想占两块钱的便宜吗?我的人格难道只值两块钱?”他欲言又止,尴尬的走了。

从那以后,我总觉得他不顺眼,处处都想和他作对。一看他在校园里拾掇垃圾,我就要在地上扔几个烟头;一看他在各办公室收拾废旧的报纸,我就要故意在地上泼一些脏水,或假装没看见在那些废纸上踩几脚,似乎这样才能发泄一点心头之恨。我一直认为,他骨子里根本就不配当一个人民教师,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或者是一个街头流浪的乞丐更适合些。可他对这些毫不在意,每次见我总是挂着一丝微笑。教师节到了,他对校长说:“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聚一下,毕竟从城里来了一个轮岗教师。”

我知道他这是在有意向我示好,但我更知道他这是在耍一个清水排子,只不过是想让我把他原谅一下。现在全国上下都在狠刹公款吃喝,谁还敢闯这道红线?再说,学校那有多余的资金来供这么多人吃喝呢?果不其然,赵东升面带难色的说:“这咋行?那里有钱啊?”

他小声说:“你只管把人给组织起来,钱的事我想办法!”

我双眼盯着他,心想:你不是挺讲原则吗?你不是不会变通吗?我看你有什么七十二般变化,难道还是孙猴子不成?

一向自认为“神算子”的我这次确实想错了。临近中午,他把街道那个收破烂的老头找来,把自己拾掇的所有废旧物品全部卖光,凑了几桌酒菜让大家在一块儿过了一个难忘的节日。

夜晚,繁星点点;地面,凉风习习。个个都喝的红光满面,说话也都模糊不清了。赵东升紧紧地拉住他的手,不停地说你真是个有心人啊!关键时刻总能让人有出乎意料的结果,今生和你共事,我不虚此行!让你管理财务,我高枕无忧!我也有点儿小感动,觉得他尽管有点儿呆板,可呆板的似乎有点儿可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就这么奇怪,或许一件小事就能让你温暖一生。从那以后,我和他的关系迅速升温,几乎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天明,沉睡一夜的校园开始苏醒,喧嚣取代了寂静。朗朗的书声,清脆的鸟鸣,灿烂的朝霞和晶莹的露珠使整个校园充满了诗情画意。再这样和美的清晨,谁也不会想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令大家诧异的是,太阳已经升起一人多高,树叶上的露珠开始弥散,还没见赵东升起床,这完全不是他平时的风格。难道真的喝醉了?余一方就去推开窗户一看,发现他仰面躺在地上,翕动的嘴唇似乎要说什么。我们赶紧把门拨开,发现他已神志不清,手脚似乎失去了知觉。就赶紧派车送到医院,检查结果是颅内出血。手术做了之后,命算保住了,可神智一直不清,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县局就让他提前病退,把华秋实调来担任校长。华秋实一见老李就说:“你干的好事,弄几桌酒菜把赵东升给喝日塌了!想夺权了你可以到局里去告黑状嘛!”一句话把他噎得哑口无言,本来觉得自己心里有愧,现在还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和这个校长肯定很难共事,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啊。

可问题偏偏就出在他的谨慎上!没几天,华秋实说要到外面跑一个项目,让老李给开一个转账支票。老李开好后,飞一样地拿着支票朝外跑,华秋实疑惑地问:“你不给我,还拿着干啥?”老李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回家取一枚印章。”华秋实生气地问:“你在家办公吗?你没听到汽车在外面不停地摁着喇叭?”老李解释说:“搞财务,不过细不行。我们学校安全隐患较多,连个最基本的围墙都没有,财务室又没保险措施,万一别人进屋,胡开一张转账支票,那怎么办?我把支票和印章分开放置,虽多跑几步路,但是安全。”华秋实奚落道:“干脆以后你就把学校搬到你家堂屋,再给你派几个持枪的警察,可好?”接着说你这样无非是想耽误工作时间,降低工作效率,混混“洋工”而已。老李被批评的一团雾水,呐呐的说:“这倒是咋了,以前赵校长还非常赞成我这种做法呢。”华秋实讥讽道:“赵东升好,你咋不让他把你带走?我这庙小怕是容不下你这高僧。”

赵东升倒下后,校建工程尚未结束。承建商多次找华秋实商量,看后续工程的垫付资金能否尽快到位,以便他在其他工程上运作。华秋实今日推到明日,月初推到月末;不是说现在上边资金吃紧,就是说隔手的事情难办。让承建商嘴磨软了、腿跑细了,还是要不到一分一文。有位年长教师对他说:“现在今非昔比,空嘴说空话的时候不行了,你不给姓华的意思意思能拿到资金?”承建商说:“意思个啥,就那么大点儿钱,给他意思还有我的?以前几百万的资金我也没给赵校长意思呀!”年长教师说:“此一时彼一时,他不是赵东升,你舍不得孩子就套不到狼。”承建商想想也是,觉得在这世上没有白维持的人,花点儿小钱说不定以后在其它方面还有用处,就把两条“软中华”装在牛皮袋里往华秋实的办公桌子上一放,方法果然凑效。华秋实说在他的一再紧逼下,资金刚刚到账,由于一天琐事繁多,还没来得及通知。并且热情地奉烟倒茶,假惺惺地说不要来这一套,取你该取的东西,又不是求人办事。最后又把上边云里雾里骂了一通,说是什么资金吃紧,还不是紧吃资金!最后吩咐老李在“鸿运酒楼”备上一桌,好好招待这位建校的功臣。老李心里很纳闷:这倒是咋了?有时局里来的一般干部也没享受过如此待遇,“鸿运酒楼”每次招待的都是局里要员呀!几杯白酒下肚,华秋实的脸蛋泛起团团红晕,他佯问道:“李会计呀,我们那基建尾欠款到账几天了?”老李没有弄清华秋实的意思,仔细想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到账已经一年零四个月了。”教导主任笑的把酒水喷了一地。华秋实一愣,把酒盅往桌上一墩,随即笑道:“你真会说笑话。”,老李随话答话,说:“我是在开玩笑吗?”教导主任赶紧圆场,说老李是冷幽默。然后提议大家要尽兴喝酒,喝酒不谈工作。老李后来方知内情,愤愤不平地说:“这倒是啥风气么?该办的事不办,你还当着校长干啥?”

老李的回答本身让华秋实非常尴尬,后面的牢骚更让华秋实恼怒;他在心里说:你一个会计还想反天,竟然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如果都来向你学习,那我校长的威风何在?看来得要好好把你收拾一下,免得以后别人在我面前张狂。思来想去,就在学校增设一个总务主任,专门分管后勤工作;又安排了一个出纳掌管学校的资金,这样一来老李的权力就被基本架空,各项工作还得听从总务主任的安排。另外,又给老李增添一项新的工作内容:负责考勤。老李对其它安排还能勉强接受,他想:人事人事,人浮于事,说不定华秋实又吃人家的好处了,才给安排两个中层领导;可让他负责考勤就有点模糊不清了,这可从来都是主管教学的领导干的事呀!问之,答曰:“你办事认真,讲究原则嘛!”他听罢恍然大悟:这是在整他呢!

学校的各项管理,最难管的就是考勤。管的松,学校各项工作就是一盘散沙,有时要召开个临时会议还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管得紧,教师的意见就大,认为这是缺乏人性管理,把人当做牲畜来看待。赵东升当校长时,为这事曾伤透脑筋,最终也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好在教师们都很服他,在享受人性化管理的同时都没有忘记本职工作,尽职尽责,把学校各项工作搞得轰轰烈烈,多年以来不断受到上级的表彰。华秋实上任后,就给来个全盘否定,先把赵东升在任时学校刷写的标语一律铲光,然后多次在会上说以前的管理是一盘散沙,无组织,无纪律,实属放羊式的管理。一些教师就纳闷儿了,一个学校的办学理念和办学思想是多年来集体思想的结晶,这是需要不断延续下去的,他怎么个人说改就改?难道真的个人就可以凌驾于及体制上?更让大多数教师苦不堪言的是他为了显示自己管理有方,在全县范围内首推集体办公,教师的课余时间必须在办公室坐班。这样一来,教师的自由时间少了,无形当中都被一条线拴在一起,时间长了,就开始在办公室说笑,打闹。谈东家长,议西家短;把小小的一个摊子搅得沸沸扬扬。最可恨的是偶遇入厕或急事外出,偏偏遇见查岗,就被按旷工论处,于是有些教师就别出心裁,制作了一些“我在大便”、“我在小便”的牌子蹲在桌上。有次局长来检查工作,看到“我在小便”后笑的前俯后仰,说华校长真是管理有方呀。一学期没到,同志们怨声载道。在一次例会上,工会主席将同志们反映的问题全盘托出,认为这样管理根本不是以人为本,而是对人性的摧残。首先,教师的工作岗位是在课堂,而不是在办公室坐班。只要教师一天把该做的任务完成,你还管那么死干啥?请问:光在办公室坐班而不去上课行不?其次,每位教师都有各自不同的“生物钟”,个别教师还有中午休息的习惯,如果一个人没有休息好,是否还有充沛的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还有,人多话多,话多是非多,这样不利于团结,有伤大局呀!一席话把华秋实驳得哑口无言,最后他不得不说这事还有待于商榷。

还没商榷出个结果,教导主任又找他反映:最近一段时间,教师的工作纪律非常涣散。绝大多数教师都不能按时起床,甚至有的上课铃响还不到岗,这样下去如何了得?华秋实疑惑地问:“不是每天早晨都签到了吗?”教导主任苦笑了一下,说:“你没发现那都是自己的笔迹吗?你每天都没有仔细核对一下,有时相同的字体代签好几个人的名字呀!更有甚者,有的分明已经请假,可名字仍然出现在签到簿上。这简直是一种笑料呀!”华秋实气的把牙梆子咬的“咯咯”响,一拳头砸在桌子上,骂道:“这些坏东西,管紧了有意见,管松了无纪律,还是要给点颜色!”教导主任说:“问题的症结出在那几个老同志,他们倚老卖老,时间久了,年轻教师就看了样子,导致现在这种局面。”

华秋实生气地说:“这帮龟孙真不是东西,简直就是一群蛀虫嘛!每月领那么高的工资不嫌脸红?我多次在会上讲让以老带新,共同发展,可带的是什么头吗?连自己都变成腐朽了。拿的高职称,挣得高工资,干的是小人活,成何体统么!”

教导主任说:“这种现象又不是我们一个学校,到处都一样。职称晋升只讲年限,而没有一个动态的管理办法,一旦晋上,终身受用。所以,这些人一旦高级职称取得以后,就认为万事大吉,抱着一种混日子的态度。开学分课,跑到我这里软磨硬泡,要求少分课、分副课,甚至有的还要求不代课;说什么身体不行,心有余而力不足,给年轻人多加点担子,你说现在年轻人是好糊弄的吗?凭什么就要多加担子?!你说不满足他的要求吧,就怕他故意和你作对,让学生听之任之,那将误人子弟,祸患无穷呀!”

现在,华秋实长吁一口气,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了老李,看他能有什么灵丹妙药来扭转乾坤。他明白:你搞得好,也是我华秋实的功劳;搞得不好,就可以拿你开刀。搞好要得罪人,搞得不好就没法向我交差。到时,他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呀!想到这儿,他觉得自己一身轻松,有点儿置身仙境的感觉,得意地哼起了《沙家浜》的片段——

在教师例会上,老李首先提出要按岗定量,等量等酬。他说,你的职称高,说明你经验足、能力强、本事硬,就应该挑起学校的大梁,换句话说,即使你挑不了大梁,但也不能耍尾,最起码也要干到学校的平均课时。他激动地说:“高级教师呀,相当于大学里的副教授了,你见过大学里有那个教授整天端着茶杯在校园里晃悠?”此言一出,掌声如潮。华秋实也觉得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有两刷子。这时,几位老教师不约而同地站起,指着他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都日落西山了还以为是旭日东升呢?给你根鸡毛还当成令箭了?”老李听后不愠不恼,笑着说:“不管我日落西山也好,还是旭日东升也罢,反正就是太阳;那有太阳不放光发热?只要局里一天把我不免,我就是这个学校的会计,就理应把这个学校帮忙搞好。你身体不行,可以请假,不要分任务的时候有病,任务落实后病就好了,这是人干的事吗?都给党干事,凭什么你就可以游手好闲,别人就要当牛做马?这样让人觉得恶心。”一席话把大家说的心服口服。接着他就强调集体办公,说这是完成教学任务的时间保障。有些教师略微不悦。他就解释说,集体办公的时间统一在早晨,不妨碍午休。你生物钟再特别,但不可能一大早睡觉。三是落实一日三签制度,签到必须在他手上把关。早晨签到以后提供免费早餐。话音刚落,华秋实就说:“老李,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大的家底吗?你不和我商量就胡乱表态?”华秋实这人不怕天、不怕地、也不怕地球没氧气,就怕出钱。一听这免费早餐,觉得就要放他的血一样。老李说:“校长,你放心,我不会让学校补贴一分一文。按时起床者免费,不吃早餐者出钱;万一人人都按时起床,学校后面还有一块空地,可以租赁出去,这样也可以办好伙食嘛!”华秋实听后脸上多云转晴,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四是落实岗位督查,教师课堂到岗情况由学生填写,一周一总,按月公布,没到岗的要扣除当天的工资,这些都是办好伙食的经费来源呀!经过老李的一番整顿,学校的各项工作有了明显的好转,赖床、旷工的现象再也没有发生。

华秋实心里真不是滋味:他简直没有想到自己非常头疼的事在老李手上竟被三下五除二的摆平了,让上面知道真让他汗颜呀!这老东西还真有两下子,想整非但没有整倒,反而把他的威望给整高了!也不知他的祖坟埋进了那块风水宝地,好事都让他给占光了!哎,还是想想如何刹住他的威风才是正事!

学校新分配一名大学生,姓田,名野。这小伙儿性格耿直,说话口无遮拦。一次在办公室闲聊,他说:“我来上班时家父曾给我叮嘱三句话,说是终身受用,现在看来,一句都不灵了。”同事问:“哪三句?”他说:“少说话,多听话,多干事。”同事说:“这对着么!”田野说:“对个啥呢?在咱这学校,干的事多,挨得批多;说的话少,挨得整多!自古以来都是爱哭的孩子有奶吃嘛!还不如那些不干事的,你看那些没干事的人活得多么逍遥自在!”大家都乐了,说这家伙说话能切中要害,跟药尖子一样,一句能顶别人一百句。没想到这几句高帽子话就把他给吹飘了,接着说:“在这学校,反正我只买两个人的帐。”别人问:“哪两个?”他说:“教导主任和会计。“他怕别人听不明白,就解释说,”教导主任管教学,会计管后勤,学校大的方面就这两项。”一人笑着问:“那校长呢?”田野说:“校长管的是全盘 。”谁知这话走漏了风声,而且越传越离谱,传到华秋实的耳朵后竟完全变味。有天下午,火一样的晚霞给树叶都镶了一道金边儿,华秋实对老李说:“李会计呀,明儿个我给你报销旅差,你去把田野给我找回来。耽搁这么长时间了,谁知道是死是活?如果死了的话还得给收尸嘛!”老李说:“他不是给你请假了吗?我能找的回来?!”华秋实说:“在这学校他只认你,不认我,我算个鸡巴呀!”老李随话答话说:“那倒也是。”华秋实随手将自己吃剩的饭菜扣在老李的碗上,愤愤地说:“你吃,你吃!”老李搞得哭笑不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好,心里嘀咕这家伙心眼这么小。幸亏炊事员眼睛灵活,假装不经意把老李的手臂一碰,碗掉在地上,算是解了围。

我知道,华秋实对老李的这点儿惩罚才仅仅是个开端,更多的好戏还在后头呢。虽然我和他交往的时间不长,但我还是了解他的为人。没过多久,就验证了我的判断。那是一个中午,烈日高悬,地面升腾的热气像刚刚烧红的砖窑,使人外出不得。在这样的日子里,仿佛一切都停止了运转,听不到蝉鸣,听不见鸟叫,母鸡在鸡窝打盹,公狗在树荫下睡觉;只有两只苍蝇在大胆的恋爱,并且疯狂的向对方展开进攻,高兴了,嗡嗡乱叫一通,在空中一阵狂舞。然后就钻进华秋实的鼻孔,华秋实正在做梦,感觉一阵异痒,“啪”的一巴掌打到脸上,苍蝇没打着,脸却打疼了,忍不住骂了一句。两只苍蝇又得意的飞了。公苍蝇说:“就你那点本事还想打我?”母苍蝇说:“你不要小瞧他,人类能上天入地、可厉害着呢!”公苍蝇鄙夷地说:“厉害什么呀,还没有我们活的逍遥。人类最大的悲剧就是自己给自己制造枷锁,然后限定自己的自由。举个例子吧,就连结婚生子还要走那么多的过场,那有我们随便。”母苍蝇说:“那才是文明的标志呀。要不然人类怎能成为宇宙的主宰?”公苍蝇不屑一顾的说:“人类为了争夺一点私利就互相残杀,那里有我们团结!”说完得意的朝前方飞去,前方正好有一个小孩在光着屁股拉屎。

临到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天气仍然没有退凉的意思。附近有一个学生家长想要宴请学校老师,让老李给负责帮忙招呼。华秋就实多心了,为啥没有让我给负责招呼,你老李也太没眼色了!我今天就给你使一歪招,看你如何收场?放学后,他就广播通知全体教师到会议室开会,老李就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华校长,请你把时间改一下,下午有人要招呼老师们出去坐一下。华秋实就笑呵呵地说,那你咋不早说?那我说话不就是放屁了?会还是要开,开短一点。好不容易等到散会,其他教师陆续到齐,唯独华秋实一人还在电脑上下棋。老李说:“华校长,走吧,都等着你呢。”华秋实看都没看一眼,说:“你们先开始,我稍后就来。”校长没到,谁敢开始?大家又催促老李,让他赶紧把校长叫来,要不然,晚上有自习的教师就不能按时赶到。老李又空跑了四五个来回。最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校长呀,备席容易请客难,还是赶快走吧。”说完就把电脑的电源一关。华秋实脸色陡然一变,把鼠标一礅,勃骂道:“你没吃过饭是不?你是吃最后一顿饭是不?吃了学校吃家长,吃了东家吃西家。要脸不?我今天就是不去,看你能咋!”说完吐了一口唾沫,离开电脑。刚走几步,又来个转身,把老李推推搡搡,日娘捣老子的骂个不停。老李牙齿咬得“咯嘣嘣”响,最后艰难的从牙缝挤出四个字——“积点口德”,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回宿舍。

我怕发生意外,紧跟在老李身后,他趴在办公桌上,嚎啕大哭。边哭边说:“我羞先人哩,让这狗日的把我羞辱成这样,以前赵校长待我多好呀!”我说:“你想开些,他羞辱你其实也就说明他素质低下,你千万不能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老校长再好,但毕竟物是人非了。伴君如伴虎呀!”老李听后嘿嘿一笑,泪珠又爬到脸上,说:“他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校长是官儿么?”我说:“不管算不算官,可他拿这当官做。你处处直言、不会变通,他哪有颜面呀?杨修有才,最后还不是死在曹操刀下?比干再忠,最后还不是让纣王把心给挖了?能圆滑处且圆滑吧!”老李听后吐了一口唾沫,说:“我怕他个锤子,心底无私天地宽!只要上边一天不罢免我,我还是这个单位的会计。想让我向他妥协,没门儿!”没过多久,老李就给来此石破天惊,在学期末他坚持要搞账务公开,把所有的开支都附上原始的附件。让我们大开眼界的是:他把一张列有日用品的账单交到教师代表手中,质问华秋实:“我们学校买油盐酱醋干什么了?是不是明年你妻子用的卫生巾也要学校开支?”华秋实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借接电话之际悄悄地溜出会场。

账务公开以后,华秋实对他更是恨之入骨。学校的开支透明的跟玻璃一样,那有油水可捞?当初跑这个校长花费的银两不知到那个猴年马月才能捞回来?和这种人合作简直就在折寿!可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对他下手。眼睁睁的看着老李的威望在一天天提高,他的心天天就像万蚁蠕动、万箭齐穿!第二年,恰好上面要求要逐步实现会计电算化,他觉得在漫长的黑夜里终于盼到了一丝黎明的曙光。就连夜跑到县局,说老李年龄偏大跟不上形势,账务不清,经常出错,应该换一个年轻的会计。并要求局里为了让他顺利开展工作,最好把老李从这个学校调出。当他把油墨未干的文件拿在手上时,顿时觉得心头大患已被切除,就像剜掉了心尖子上的毒瘤,浑身上下都迸射出一股活力。

老李对免职一事颇为恼火。想到自己一生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干事;一心为公,没半点儿杂念,为什么就不明不白的把他给免了?再说会计电算化在这穷乡僻壤不知何时才能实现?我说:“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这明显是华秋实在你背后下的黑手,与局里是球不相干。你想想,你和他的矛盾又不是一天两天,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能轻易放过?君子易交,小人难防啊!”他听罢长叹一声,掏出手机给老婆打了一个电话,让她赶紧来学校帮忙搬家,他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分一秒。

此时正是六月天气,夫人在地里锄草。听到这个消息她也有点儿震惊,尽管她知道丈夫落马是迟早的事,但做梦也没想到来得这么直接、这么快当。她多次劝说让他不要过于认真,水至清则无鱼。现在的世事归根到底是年轻人的世事,你倒一天掺和着干啥?都50多岁的人了,难道还能再活50?即就是再活50,组织也不会让你多干一天!可这死鬼偏偏不听,弄成现在这个僵局。她就匆匆放下锄头,用冷水抹了把脸,换上一件较新的衣服,雇了辆三轮车,急匆匆朝学校赶去。

车辆前行掠过的凉风,让人倍感舒适和惬意,一时的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疾驰的车辆犹如沿溪而行的水蛇,疾速而轻快。一会儿爬过土坡,一会儿穿过丛林,没有半点不祥的征兆。当穿过第三个转盘时,方向突然失灵,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路沿,“轰”的一声,伴随一团浓烟,车身摔成两截,朝天的三个轮胎还在疾速旋转——

老李万万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更没料到终生厮守的妻子会落这个下场。他飞一样地跑到肇事现场,夫人僵硬的躯体最终定格在苦苦挣扎的画面上,面部抹得像个血球。他颤微微的捋抿妻子的嘴巴,抿合夫人的双眼,就像大风地的灯影一样走到沟边,捧两捧凉水,把夫人面部的血迹搽净,然后紧紧抱住夫人,面颊紧贴着面颊,像野狼一样在沟道嚎叫,山谷里传来阵阵凄惨的回声。我蹲在旁边默默地流泪,双臂把他使劲的抱住,生怕他的头颅再次撞到石崖。心里念叨说:“华秋实呀华秋实,你也太歹毒了,有你好果子吃!”

整个葬礼非常隆重,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局长紧紧握住老李的手,颤巍巍地说:“李老师呀,实在对你不住,没想到我们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你家破人亡,即使百年以后我也无法瞑目呀。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我们组织帮你解决。”老李泪眼婆娑地说:“我不责怪组织,也不会提出什么要求。我老李生是组织人,死是组织的鬼,我对组织的安排绝对服从。”局长说:“既然现在发生了这种谁都不愿看到的局面,新的单位你也就不要去了,还是呆在这里等退休算了。想上班了就去,不想上了就呆在家里。不让学校给你安排任何工作。”老李深鞠一躬,说:“谢谢组织照顾。

当寒冷的气流侵蚀了整座秦川,黄河停止了咆哮,汉水停止了欢笑,乌鸦也因无处觅食而在悲哀的嚎叫。天和地紧紧地冻在一起。临近中午,铅灰色的天空又飘来零碎的雪花。这种天气,煨着火炉,喝几盅烧酒,谝点闲传,实在是一种享受。华秋实几盅烧酒下肚,脸不禁有些涨红,言语也比平时多了起来,一会儿扯起自己年少时的求学经历,一会儿又聊起了成家后的家庭琐事,正聊得起劲,一位彪形大汉破门而入,问:“华秋实是谁?!”

华秋实一看此人来者不善,不知又要找什么茬儿,战战兢兢的从椅子边站起,说:“是我,什么事?”

那人说:“我是皮长春,城关人,当过兵,站过岗,现在开家私人银行,你妻子在我那儿借点钱,你看今天方便不?”说完,把欠条往华秋实面前一摆,算是交涉完毕。

华秋实知道这是民间放贷者对自己一种比较优雅的说法,就把欠条打开一看,十二万!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他头一晕,撒谎说:“我和她已经离婚,不要找我!”

皮长春恶狠狠地说:“哦,既然你们已经离婚,今晚我就带走了。”

华秋实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那些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户,说到绝对也能做到,就语无伦次地说:“要还我也得还、还个明出进到,总该知道为、为啥吧!”

皮长春说:“你妻子在赌场上向我借的!”

华秋实说:“你把欠条给我,让我仔细看看。”

皮长春毫不犹豫的把欠条递给他,说:“你仔细瞅好!”

华秋实接过欠条,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他麻利的把欠条揉成一团,朝嘴里一塞,咽进肚子,大声问:“欠条在哪里?嗯!你跟我玩儿黑的,我现在命令你立马在我眼前消失,否则,我就电话报警。”

皮长春气愤到了极点,他抓住华秋实的领口,像鹰抓小鸡一样,朝头顶一抡,恶狠狠地对同伙儿说:“带走!”

我知道大事不好,这几天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就借口要上厕所方便,免得陷入是非的漩涡。顺便使了一个眼色,其他几个小伙儿也跟在我身后。刚到厕所门口,遇到老李,信口就说:“老华找你,在操场。”话一出口,我的心就“咯噔”一下,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我知道,告诉老李等于放屁,他与老华有如此大的仇恨,能去解围吗?万一出了人命咋办?但一想到华秋实捅的篓子,不出事便罢,出了事才好呢!最好老李再去搞一个火上浇油,那就更热闹了!我天生就爱看热闹。想到这,浑身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我们几个慢腾腾的从厕所走出,尽管闻够了厕所的臭气,但也觉得沁人心脾。只听华秋实在不停地喊叫“救命”,我们都会心地笑了一下:没想到那一向趾高气扬的面孔今天也会这般的可怜。当快要把华秋实装进车里的时候,他的妻子就跟疯了一样,从腋下拿出一把匕首朝皮长春的背心乱捅。边捅边哭:“你也太黑了,借你两万,两个月就翻这么多?我今天不活了,和你一命呜呼!”

第一刀捅下去,皮长春没有注意;第二刀捅下去,皮长春仍然没有发觉。直到发现地上洒有血迹,才猛地转身,看见明晃晃的匕首,喊道:“你还敢刺我?!”

“刺得就是你!”华秋实的妻子吐了口唾沫,这时我看见她握刀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皮长春倏地一个转身,放下华秋实,大呼一声,一把夺过匕首,铆足劲儿朝他的妻子刺去。

我心里明白,这下他的妻子就要走进死亡的边缘。力大无穷的皮长春不管这一刀怎样下去,她都会招架不住,即使不死,也会终生致残。本想前去拉架,可一看到那激烈的场面,两腿颤抖的迈不开步伐,知道去了也是凶多吉少。心里说:“老天爷呀,你这下可把篓子捅大了。”

华秋实也可能意识到这一点,死死地拖住皮长春,不停地喊叫“救命,救命。”哀嚎中带着哭腔。可皮长春还是不管这些,仍然像一只被斗疯的公牛,明晃晃的匕首在空中乱舞。

所有人都被这番景象吓呆了。眼看匕首就要落到华秋实妻子的胸脯。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幕发生了:老李飞快地朝皮长春跑去,从侧面猛地把他胳膊抬起,夺下匕首,由于用力过猛,无情的匕首还是在他的头皮碰了一下,像彩蝶恋花、蜻蜓点水,顿时鲜血直涌。

皮长春昏厥了,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急救。只有老李一人孤零零的坐在台阶上,用手捂住伤口,在轻轻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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