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兆

吴有臣

我今天要说的是关于老叶的故事。

老叶在我们村子生活了六十多个年头，他在乡亲们的眼里各方面都好，就是爱过于计较。每年正月初一，他饭一吃罢，就要到山上去拾掇一捆干柴，若是你在半路遇见，说你去砍柴了？他就会狠狠地瞪你两眼，说你说话就不会讲点儿艺术，大过年的不会说点儿好听的吗？这不叫砍柴，叫伐柴（发财）！你应该说你发财啦！假如你一开口就这么说，他就会高兴地把柴靠在路边，不停地夸赞你有知识、懂礼节，并从兜里掏出好烟，亲自给你点着，嘻嘻哈哈地说笑一阵过后，就要邀你到他家做客，让妻子把家里好吃好喝的全都拾掇出来，不醉不休！时间长了，人们就摸着他这禀性，每次一看到他在扛柴，就喊老叶，你发财啦！他虽然高兴，但却苦了老婆，大初一回不了娘家，还要给一大帮爷们儿做吃做喝。次数多了，就要发几句牢骚，说你个怪东西，人家说你发了几十年的财，你究竟发了没有？还让我一块儿受这褡裢罪！老叶就批评说你这死老婆子，让人吃一顿饭咋啦？古言说：吃不穷、喝不穷，不会算计才会穷。大初一讨个好口风，这是吉兆，一年干啥都顺当！

去年除夕晚上，我们吃罢年夜饭后，就约几个朋友在一块儿搓麻。熊熊的炉火尽情地燃着，使整个屋子都充满暖气。刚搓几把，老叶就来看热闹，他一会儿立在张三身后，给说出那张牌正确；一会儿又站在李四旁边，激动地把人家面前的牌给朝锅里打。打麻将人都忌讳这一点，最不喜欢谁在后边瞎指挥，尤其是看两家牌。王武把他狠狠地楞了两眼，意思让他闭嘴，可老叶真不长眼色，仍然在后边给人家当“军师”。王武就忍无可忍了，把牌朝铺子里一推，说你打去。老叶一愣，就坐在那里补缺。说也奇怪，他坐在那儿手气出奇的好，几乎是他一个人的世事。当我接到一张“二万”喊声自摸时，外面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老叶说你今年肯定要行大运，一交过新年你就自摸了！说也奇怪，接着我又连胡几把，他就嘀咕自己有一阵子没胡牌了。王武就在后面说，你肯定是要霉一阵子的，谁让你上场就赢“闭门桩”呢？老叶把刚接起的“七条”朝桌子上一摔，大怒道：你说啥？你再说一遍！我看他要起身，就说，他说着玩儿的，你计较啥呀？他说你没看现在是啥时候？大年初一呀！那阵我正输着，一看又要散摊，就说咱这农村，以天亮为准，现在还是年三十。他听后心里稍微暖和一些，又坐在那里打了几圈儿。连我们都觉得奇怪，老叶这几圈简直“黑”得透顶，不是放胡就是放杠，最后干脆把牌一推，说我被这乌鸦嘴给说坏了，懒打得！接着又对王武说，你小子注意着，我今年顺溜了就不说，我若倒霉，就和你没完！

我因在牌桌上对他说了句宽心话，大年初一自然也就成了他家的宾客。几盅烧酒下肚以后，我看他的印堂有些发暗，脸上的颜色也不正常，猜摸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这时，他端起酒杯过来和我对饮，出于职业的习惯，我顺手抓住他的胳膊，发现他的脉象极不正常。我是中医出身，对这些东西研究得非常透彻。就对老叶说：“你最近有点儿不舒服？”老叶一笑说：不愧为是名医，估计是吃多了，胸部有点儿闷。我说去医院瞧瞧吧？他说等年过罢再说，有那个大过年的喝药啊？我知道犯了他的忌讳，就把酒杯端起，一饮而尽。

回家以后，我就惦记着他的毛病。一是觉得人上了岁数，身体的抵抗力有些下降，病了要及时就医；二是出于职业的良知，觉得发现病人不让及时医治是一个医生的失职。好不容易挨到正月十六，就跨进他的院子，对汗流浃背的老叶说，现在年也过了，节也过了，你该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了！老叶哈哈大笑说，今天是“游百病”，我一早起来抱住大山跑了一圈，身上的病早游没了，去检查啥呀？再说，再过十天是我的生日，弄个药罐子，多不吉利！

我又失望地回到单位，思忖着如何去劝说老叶，毕竟我从他的脸上、嘴上，分明看到了病情的严重性。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比较好的方法，只盼望时间过得快点，只要他生日一过，他就没有什么忌讳了。好不容易等到第六天，他儿子就失急慌忙地闯进我的科室，语无伦次地说，快给我帮个忙，我爸昏过去了。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赶紧去给挂了个急诊。又去找了一副担架，到医院门口把老叶从车上抬下来。刚一上车，就看到他脸色发青、嘴唇乌黑，双目紧闭地躺在车上，嘴唇一张一闭，似乎在说什么。我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听到他用非常微弱的气流在骂王武。同行的医生把他眼睛一翻，又用听诊器听了一会儿，说估计是心肌梗塞，赶快朝重症室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