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榆钱启程
作者 海云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首唐代杜牧写的诗句,哪个人读起来不是朗朗上口,我也一样,喜欢这首诗,更喜欢在清明节下雨的时候读这首古诗,小时候是摇头晃脑的读,长大了是酝酿出味道的读,现在呢,我却再也读不完这只有四句话的一首古诗!
清明节,欲断魂!
去年的清明节,父亲依旧如初的让我们出嫁的女儿回家扫墓,但当我们回家的时候,又说,老祖宗的钱我早就给送了,坟头土也是你侄子用小车从自留地一趟一趟推过来的,这下子坟头又大了,看着这心里呗痛快,坟头越大下辈人越有福气,我也就能干点这个了!
我假装摆出一副言不由衷的架势,顺嘴说出了自己内心的需求:“新时代新气象,现在都是买墓地,二十年一续费,有人给打扫,大石板子一盖上,万年牢,比土坟头好上一万倍!”
母亲这时候来了一句,“我们可不去那山圈子,到时候想你们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还是把我们跟你爷爷奶奶埋一块,那样上坟填土也方便!”
我看着父亲,可以说起期待着父亲的反应!
父亲癌症两年多了,尿管从手术的那天就插着,每每父亲因尿管导致身体不适,发脾气的时候,我就恨自己没争气,哪怕学得半点医术,现在也能解决父亲的疼痛。
每一次疼痛带来的都是癌症复发的加剧,可我将这个发展只能放到自己的肚子里,同时我也琢磨父亲的后事如何处理。
人活着的时候,要立论后事的处理,有两种结果,我就说第二种。滋味是酸苦的,咸苦,苦涩,一边想着后事处理一定要遵循故人的意愿,唯恐因为没做好再也不无表达的机会造成一生的悔恨,一边又在看着眼前人不离不舍,父亲在我心里不时的以故人眼前人交替,多少日夜我不曾入眠!每每一身冷汗让我在绝望中更加哭泣!
父亲的玉嘴烟袋锅子使用了很多年,每次吧嗒吧嗒那个玉嘴,我就会听到,亏了这玉嘴了,要不然我早走了,玉是好东西,真能治病。以前父亲没得病的时候我是一百个不喜欢那个烟嘴,什么玉的,那上边发黄的印记看着特别的恶心,我给买了好几个新烟斗就是不用,一场病,让我改变了对玉嘴的看法,父亲死里逃生可能就是玉嘴的魔力。
父亲把自己的烟袋锅装满了烟丝,使劲按了按,孙子买的打火机今天也不是很好用,烟袋锅子倾斜了无数次,打火机竟然不出火,烟丝倒是都掉出去好多,父亲就又从新装上,还是按了按,按的那么瓷实是想多抽两口吗?我还看见父亲在点燃烟袋锅子的手竟然发颤了。
以前没见过,我心里的肉像结疤的口子突然被撕裂,鼻子酸酸之后眼泪也开始偷窥父亲。在我转脸回来的时刻,一缕蓝色的烟雾从烟袋锅里正奋力的向屋顶飘去,父亲使劲嘬了两口玉嘴,更大的一股爆发力超强的烟雾从父亲的嘴里冲出来,随后一句话“你这一辈子也没说过正经话,就今天说了一句明白话,知道人老了离不开老宅子!”
老母亲根本没在屋里了,姐妹们讨论着自己喜欢的话题,对父亲说的话就是没听到,我诧异的眼神留在了父亲的脸上,父亲也正在看我,四目相对,内心翻滚,父亲以突然咳嗽,大声的咳嗽,不断的咳嗽,回复了我的诧异,但父亲眼角中不断溢出的泪珠和一把把鼻涕,肯定不是因为咳嗽带来的!
难道父亲有了某些预兆?
被克制的眼泪留在了对父亲无限的愧疚中,癌症的转移让父亲饱受肠梗阻,呕吐,腹泻,一米九的个子只有几十斤斤的体重,我除了在父亲面前解释不是癌症闹得,我还能干什么?演戏,演戏,我和父亲都在演戏,其实想戳穿但谁也不会戳穿!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我不会饮酒,所以不用去酒家解决对父亲的思念之苦,但我可以借助父亲的教诲解愁,我也不用牧童指路,因我正在行走于父亲给铺好的路上。
想起也是清明时节,树上的榆钱树长得嫩,一串一串的榆钱撸下来可以做汤,做菜团子,凉拌,各种做法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把榆钱的那股香甜保留极致。当时的我与家族里年龄大我一些的二姑一起撸榆钱,她身子灵活,上树嗖快,为了获得更多的榆钱,直接就上树掰树枝,我在树下管撸榆钱,按先前约好的先把姑姑的笼子装满,才能装我的笼子,但那天姑姑的笼子装满了,但姑姑还是让我按按压压,可我的笼子还没有,眼看就到做中午饭了,没有榆钱,我们吃什么,父亲又会一顿揍,母亲又会躲在门后头哭了,我干脆拿起姑姑的笼子直接往我笼子里倒,树上的姑姑着急了,马上就下树来了,一边下树一边说“不给你掰树枝了,让你爸死揍你”!
听了这话我更着急了,也是害怕了,一怕姑姑打我,二怕姑姑真的不给我榆钱,回家没法交代,一顿挨打肯定跑不了,我该怎么办?跟姑姑抢,肯定抢不过姑姑,姑姑的脚丫就要着地了,我也不知道哪来的想法,看到眼前捡鸡粪的勺子,拿起来就向姑姑的后脑勺胡乱刨去,不知道刨了几下,一声惨叫,姑姑从树半截直接掉到地上,躺在地上扯着嗓子骂我,捂着后脑勺子手指缝开始渗血!我哭了,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在听到姑姑骂咧咧站起来往家里走,你等着,我妈不打死你!听着渐渐远去的骂声和哭声,在看着她在疼也没忘记把那一笼子榆钱树拿走,我绝望的跑向了自己家的麦秸垛!
在当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黑天了,不知道是几点,肚子骨碌骨碌的声音吓得我更不敢动,使劲的按着肚子,就怕外边有人听见,要是知道我在这里藏着,父亲,姑姑的妈妈,要是同时揍我,我得多疼啊,要是也把粪勺子扣在我的脑袋上,我会不会死,我死了也会有人给我烧纸钱吗,就向我,每年的清明节都要给不认识的老祖宗烧纸钱吗?谁会给我烧纸钱?骨碌肚子又一声叫唤,吓得我在也不敢多想了,也就在这时候,我听见父亲的说话声由远而近:“你们家妹子笼子都装不下了,还不给我们,你们家人多,我们家人也不少,谁家都想省点粮食,孩子吃不饱能不打架!”
“什么也别说了,明天二叔给你撸榆钱,让你们全家天天吃饱饱的,只要孩子没事就行!”
我钻在麦秸垛里听得一清二楚,身上虽然被散麦秸覆盖着,可麦秸不隔音,听着父亲和二爷爷的对话,我也没啥想法,这句话不能代表我就免去一顿拳脚.说啥也不敢出去,竟管父亲,二爷爷不断的呼喊我的名字,竟管我的眼泪止不住,竟管我很饿,但我还是不能出来。
等父亲和二爷爷走远了,我按着骨碌骨碌乱叫不争气的肚子,还是从麦秸垛里钻出来。天空中的星星非常亮,我家的灯火更亮,麦秸垛离我家并不远,听不到家里人说话,但看见家里人出出进进比以往人要多,而且总是出出进进的,走路也非常急促,竟管月亮很圆很亮,但每个人的手电筒还是亮着,有的手电筒是带着亮光进屋的。
一万个为什么让我待在原地不动,父亲用手电的时候都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手电筒的电池只有到了夏天才会更换一次,而且电池必须能按出坑,手电筒的灯泡只有灯芯亮的时候,才能换新电池的,那现在是为什么这么浪费电池呢?
我不时的望着家里的动静,不一会,不争气的眼泪就哗哗的流开了,就这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带着湿漉漉的袖口,有钻进麦秸垛!
现在想想,这人小的时候真好,眼泪跟泉眼一样,想流就流,想流多少就流多少,高兴也流眼泪,有困难也流眼泪,现在岁数大了,遇到点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血管都要爆裂,可一滴眼泪也没有!
在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确切的说是母亲啼哭的声音把我唤醒的。看到眼睛红肿的母亲心里的害怕瞬间被消失。可看到眉毛上挑,瞪着大眼的父亲,我也没怎么害怕!父亲的瞪眼至今我也没忘记,平时都是眉头皱一块,鼻子上有褶子的瞪着眼,怒气冲冲,能把人吓死。但今天的眼神我怎么一点不害怕呢?眼里水汪汪的,看着非常舒服,但心里作用的我还是想起身逃跑,可又不敢动!
父亲说话了:“真长大了,以后谁欺负你,就这招治她,在哭啼啼回家,说挨谁揍了,我就还揍你!别饿死了,先吃饭,回来在睡!”
父亲的教诲让我从此知道打人家与人家打我那是两回事,自强与自尊也是两回事!
今年的榆钱虽然小,但也长满一串串了,可以撸下来吃了,味道还是当年的味道吗?看着榆钱,我却不舍得动那榆钱树一下,每年都会有清明节,每年都会长出新的榆钱,爱我的父亲却不能每年在相见。
父亲去了爷爷奶奶的身边,享受那天伦之乐,而我呢,却孤零零的要启程去给父亲扫墓,长眠地下的父亲可曾知道我要启程?
作者 武月云
2020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