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大王林

    年少离家，远足他乡，每当老家春暖花开时节，旅居北方的我，就会想念老家村前那片鸟语花香的大王林。

所谓大王林，顾名思义，即这片林子是属于“大王”的。老家在闽东腹地寿宁农村，人皆信仰神佛，村庄供有大王神，住房供有香火神，房门供有门神，灶台供有灶神。"大王"是村里最大的神，掌管一村祸福，村里人都对其无比敬畏。因为怕惹“大王”生气，降祸于已，自然也就无人敢去属于“大王”的林子砍树了。上世纪大炼钢铁时，其它山上的大树都被砍光了，唯大王林得以幸免，而今成了老家绝无仅有的森林景观。

父亲早逝，兄弟又多，我小时是挨过饿的，每到春末夏初，家里已开始粮食紧张。南方多雨，雨后的中午，露水下去后，我便拎着小竹篓到阴暗潮湿的大王林里采蘑菇。要是能采点回来，母亲就用其加些野菜杂粮，做成吃的让我们充饥。

深秋，稻谷收割完的时候，大王林里的锥栗也熟了。十几米高的野生锥栗树，夜晚秋风吹过，次日在树下，一定能够捡到锥栗。锥栗不及小指头大，但可以生吃，也可以拿回家烤熟或煮熟了吃，总之生吃则甜，熟吃则香，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余味尚存。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每年的深秋时节，大王林的锥栗树下，就是我们课余最向往的地方。    

每年正月初三至元宵节期间，是村里做大王醮的日子。“大王醮”即傩戏也，就是村民专为供奉本村“大王”进行的祈福道场。大王醮由德高望重的法师“唱念做打”，村民则负责敲锣打鼓，一般要两天两夜才落幕。家家户户都把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献给“大王”，大王醮结束后，祭祀用的肉菜就该各自拿回家享用了，借此机会，我们也能吃上一顿好吃的。如绍兴人看社戏，在我的童年时光，在大王林里看大王醮也是一年一度最盼望的热闹日子。

老家的大王林不仅给我留下如此多的美好回忆，还有母亲讲的一则故事让我刻骨铭心。父亲壮年时腿疾发作，肌肉里长洞并流脓，不仅不能干活，而且痛苦不堪，四处求医无果。最后，奶奶听乡间郎中说，吃腹蛇可以治父亲的病，便到大王林里捕捉腹蛇。没想到父亲吃了两条奶奶捕获的腹蛇后，腿疾果真痊愈了。打那之后，奶奶在大王林里捕毒蛇救子的勇敢之举就在老家成为美谈。当然，现如今野生腹蛇已成国家保护动物，是不可以捕食的，但在70多年前，捕捉腹蛇并无违法一说。

时光的年轮转到了上世纪末，乡亲们家家户户栽培香菇致富，山上的树木再一次遭遇劫难，唯独大王林依然无人敢去挥刀。

老家有句这样的咒语——烧了大王柴，灶台断火烟。从前做饭烧柴火，自然要冒烟。灶台不冒烟，说明灶台无人做饭，意为家人死光光。对于这条恶毒的“咒语”，年少时我一直深信不疑，现在想来，此为有心人为保住这片原始森林编造的善意谎言罢了。但编造这样的谎言，不仅没有让世人感觉编造者的无知，反以为这是难能可贵的民间智慧。

在老家一带，和我们村一样，每个村庄都有一片大小不一的大王林。而且，只要有大王林的村庄，一定有长者告诫晚辈，那里的树是不能砍的，一旦林子里的“大王”发怒，砍树的人家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初春返乡探亲，离家时路过村前的大王林，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悟：何止是大王林里住着“大王”，其实所有的树林里都住着“大王”，只不过而今的人们给他起了个科学的名字，叫生态。

生态美，村庄美，所以我心中的家乡也就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