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养蜂人

养蜂人走了，在一个深春的夜晚，他带着满腹的彷徨迁徙到一个未知去处的去处，且此生再也不会回来了。

        养蜂人四十多岁，戴着一幅金丝边框眼镜，周正的脸庞被太阳晒得黝黑，身着T恤和牛仔裤，脚穿运动鞋，看去随和又精干。

周一晚上，他和他的几十箱蜜蜂，悄然来到五环外这个森林公园北侧的一个路口，在路边的一小片空地上安营扎寨。

周二中午，我路过此处，眼见此地在一夜之间突然冒出一个养蜂场，多少感到有些兴奋，又有点小小的害怕。

兴奋的是，在都市的家门口就能拍摄蜂农养蜂的场景，害怕则是因为，天天从此路过，会否哪天不小心就被叮上一口……

养蜂人说，你不用害怕，我在这里养蜂多年，我的蜂不会叮人的。这种在都市里养的蜜蜂性格很温和，只要没有特意去招惹，它就不会主动攻击人。

周三中午，吃罢午餐，我拿着相机，准备去拍一组“都市养蜂人”。

养蜂场的面积很小，大概只有二十几平米。

养蜂人在场地的东侧搭了个小棚，棚里除了一张床，便堆着特制的蜂床。我见他头戴照明灯，正小心翼翼地移植蜂卵，便没有打扰他，独自去场地西侧的蜂箱处拍摄飞进飞出，不停忙碌，不知疲倦的蜜蜂。

养蜂人见状，放下手头的活，站在一边看我拍照。未经主人允许，我不敢靠蜂箱太近，故用长焦拍摄。

养蜂人说，你可以靠近些拍，不用怕的。

我说，怕打扰了你的蜜蜂，不敢靠太近。

养蜂人说，蜜蜂不怕人，不会打扰的。

我说，今天拍够了，哪天你要开箱收割蜂蜜时，提前告诉一声，我拍几张你手持蜂床的照片。

养蜂人说，你要想拍，现在就可以拍的。

他点着一支烟，来到一个蜂箱前，打开盖子，取出一片附着金色蜂蜜和爬满蜜蜂的蜂床，双手拎着让我拍照。而他的身前，无数被打扰的蜜蜂在飞舞，有几只还停在他的头发和脖子上。但他一点也不以为然，他说，蜜蜂怕烟味，闻着烟味就不叮人了。

拍了十几张不同景别的照片，我示意他拍完了，并向他表示感谢。他笑笑，说：“不用谢，以后常来拍啊。”

周四中午，午餐后外出走步，经过养蜂场时，我放慢了脚步，想和养蜂人打个招呼。只见他独自坐在小棚前的遮阳伞下，见我点头打招呼，便站起身来。但看他的脸色，显得异常憔悴，昨晚一夜未眠的样子。

来到遮阳伞下，我还没开口，养蜂人便说，城管通知了，说是有人举报，我在这里违章搭盖，要我马上把棚子拆了。

我说，你每年都在这里养蜂，也没妨碍了谁，为啥要举报啊？

养蜂人说，总之是今年被举报了，城管通知我尽快拆了，不然再被举报，估计就得让我搬走了。

想来，这也的确足够让他担忧的，如果这里不让他养，今年他就很难找到理想的场地了，这将直接影响他这一年的事业，也将影响老家一家老小的生计。

我说，既然城管通知你拆，你就先把棚子拆了吧。先保住这块地盘，其他的到时再说吧。

养蜂人说，他也是这么想的，决定晚上就把棚子拆了。

周五中午，再次路过养蜂场时，小棚不见了，紧挨场边的公路边上多了一辆小型厢式货车。养蜂人告诉我，小棚拆了，弄个车搁这先将就着，走一步看一步吧！

养蜂人好像比前一天开心了点，这虽是权宜之计，但他想着过了风头，也许一切都能变好。

未料，过了周末，又一个周一，当我再次路过那里，并拿出手机拍摄蜂箱时，他站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一脸愁绪，沙哑着声音对我说：“拍吧拍吧，明天就拍不成了。”

我问：“你要搬走了？”

养蜂人说，城管要我搬走了，说是我把车停在马路边，又被举报了。没地方住，养不下去，只能走了。

我叹了口气，问他：“那要搬哪去？”我希望他搬到附近，还有机会可以去看他。

虽然没有一夜白头，但他的脸和几天前相比，明显瘦了一圈，眼睛完全失去第一次见面时的神采。他说：“这些蜜蜂不要了，人回去就得了。”

看他说得那么认真，我相信他真地要把这几十箱蜜蜂给扔了。

我说：“扔了？那哪行！这是你的事业啊？”我还想说，这些蜜蜂也不能就这样扔掉没人照顾呀！但欲言又止。

养蜂人说，实在没办法，临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去，只能自己回老家了，而回老家只能种地，蜜蜂带回去也没有用了。

我无语，养蜂人也无语。

两个认识才几天的中年男人，站在都市一角沉默良久。期间，他点着了一支烟，埋头看着那些蜂箱。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我向他点了点头，说：“那你请保重吧！”然后，转身悄然离去。此时此刻，我根本找不到更多的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感受……

第二天，我吃罢午餐便快步来到那里，养蜂人果然走了，但让人略感欣慰的是，他带走了那几十个蜂箱。

那一刻，我沉重的心情突然轻松了些，而且莫名其妙地鼻子有些发酸。

因为，这些蜜蜂被带走，它们终将被带到新“家园”。再者，也说明养蜂人尚未对生活失去全部的希望，还会从头再来。

人们常用蜂飞蝶舞来形容春天的美好。养蜂人走了，不知那些举报他的人，那些洗脚上楼不过三代的“城里人”，此刻面对这空空的场地又将作何感想！

过了昨日那个艰难的夜晚，伴着今日之春风春雨，但愿你山一程水一程，又找到了人生的另一个落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