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教

大学的时候，手头拮据，家里每个月给的生活费实在不足以支撑日益增加的开销，特别是染上喝酒的恶习以后，自己更觉得囊中羞涩，便萌发生财的冲动。此前，染上喝酒和赌博恶习的熊主任（我的大学同学）被生活所迫已经开始做家教，在他的指导下，我也决定谋一份家教营生。

按照他的介绍，我便到师大北门找家教中介。周末的师大北门显得比平时要安静，平时忙碌招待学生的食杂店此时好不容易松了口气，闲了下来，三三两两的或开或关着门。门前过往的人更少，零零碎碎的行人慵懒地走过这些门前。按照熊主任的介绍，家教中介是一个肤色白皙的胖子，原来是旁边大学的一名毕业生，为了考研就租赁学校附近的房子学习。也是为了应付考研时支出，就花钱在报纸上包了一小块地方长期发布提供家教广告。家长看到这个广告以后，就会通过电话和他交流，将自己的想法和需求告诉白胖子。白胖子就会用一张白纸将这个信息记录清楚，包括家庭电话等等，然后折叠起来。第二天上午，他就会携带这些记载不同需求信息的纸条到师大北门兜售。干着干着，他觉得此法生财甚好，便就热衷于此道，考研上也就不大上心。考研上不上心，效果也就不好，几番下来以后，他也就不再考研，索性做起家教。《贫穷本质》这本书说到摆脱贫困一个很重要的经验就是不停寻找出路，找着找着，就会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平台和致富之道。白胖的做法就很好地应验了这一条，有时候读书掌握的知识并不是一个人生存吃饭的工具，但自己达到的平台可以给予一个人更多选择。

就在我于师大北门来回徘徊之际，一个胖子蹒跚而来，他的头上打着浓厚的发蜡，油光可鉴，穿着一套板正的黑色西装，扎着一条鲜红的领带，腋下夹着一个磨得发光的黑皮包。我想，这可能就是我想找的胖子吧，包里面应该装着家教信息。果不其然，白胖找着一个稍微宽敞的地方站定以后，用如破锣的嗓门大声喊了两下：“卖家教喽、卖家教喽！”闻听他喊叫，一直盯着他的我，赶紧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可令我意外的是，原本冷清的北门，似乎一下热闹了起来，刚才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学生似乎是从地里冒出来一样，同时向白胖围了过去。好在我见势早、行动快，挤在一个比较靠前的位置。但胖子态度孤傲，对我们这些购买家教信息的学生呼来喝去。但人在屋檐下，为了尽快拿到信息做上家教，也就顾不得面子问题，个个都低三下四地应和胖子的言语。我的运气也很好，第一次就接到订单。

拿到订单，我就和家长联系，对接也异常顺利，让我当时就去他们家。骑着自行车，经过高低起伏的广州路，越过异常繁华的闹市区，行进一个小时才到位于中华门附近的孩子家。所教的孩子当时上初一，就读于一个十分普通的中学。孩子个子不高，生性怯懦，很是害羞，基本上不敢和我讲话。见到家长以后，家长开门见山地告诉我：“请你家教，首先是提高孩子学习成绩，其次是要培养孩子的信心。”

当时，我也很为难，毕竟自己也很年轻，并不懂得如何开导和引导一个内向的孩子，也没有把握将这件事做好。但为了能够保持这个“饭碗”，自己也就硬着头皮答应了家长的要求。

那时候家教是每周一次，放在周六下午或者晚上，每次2个小时。教学过程中，知识本身对于我来说是没有问题，初一的英语、语文和数学并不是很难，应付这些课业，对于我们这些刚离开高中的学生是绰绰有余。但症结就是这个孩子似乎学不进去，不知是害怕书本，还是害怕我，他就像一个进入一个新环境的小猫咪一样，显得无比胆怯、羞涩。这却激发我帮助他的决心，更因为是我第一次家教，每一次去的时候，我就认真备课，也竭尽全力地引导他、鼓励他。后来，我还和家长商定，周六下午我带他学习3个小时，其中一个小时我不收费，家长当然满口应允。我便利用这一个小时给他讲故事、带他踢足球等等，和他说当下时兴的姚明等流行元素，慢慢地，他也就接纳了我，开始主动和我交谈。他就会聊自己内心美好的愿望，也会聊家长如何强迫他，老师如何漠视他，学生如何欺负他，等等。我也才明白这个柔弱而内心的学生背后隐藏着这么多辛酸的故事，这也更加激励我的爱心和责任感，我也暗暗下决心将孩子带好，就以更大热情和付出对待这个孩子。但家长似乎不大认同我的做法，特别是我带他出去踢足球，家长当时就制止。

但是不久，他们学校就要期中考试，考试成绩可能并不是很理想，也许是不认同我的教学方法，家长也就不再让我带他了。结过家教费以后，就没有和我联系。这让我很失落，即使是拿到家教费，也没有感到兴奋，亦无心去喝酒。只是抽空买了一把吉它，工作以后到现在，搬了几次家，我总是将吉它带着。每当看到破旧的吉他，我总是想起那个孩子怯懦的眼神，总是为自己没有能够给予他更多的帮助而愧疚，也总是提醒自己尽量珍惜帮助身边人。

大三暑期，我和几个同学商定，留在学校从事家教，不再回家了。于是，我们便开始漫长的家教寻找工作。暑期是家长给学生补课高峰，但也是高校学生找家教的高峰，信息其实是处于一种供不应求的状况。

和我们一起找家教的有一个老乡小许，前两天和我们一样没有收获。第三天，当我们还在等待卖家教信息的那个胖子时，机警的小许注意到一个夹着包但从未见过的中年人，并迅速地尾随上他。中年男子找到一个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用之前那个白胖一样的腔调，忽然喊道：“卖家教信息喽！”这一句话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将周围寻找猎物的学生一下子吸引了过来。近水的小许率先得到了月，花了350元买到了5条家教信息，350元在那个年代可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赶上我们一个月的生活费。

看到小许喜滋滋地从人堆中挤了出来，我们羡慕地跟过去，谄媚地说着好话，希望小许能转让几条家教信息给我们。可是，平时尚且和蔼的小许此时却显得严肃和吝啬起来，毫不满足地说道：“这几条还不够我自己做的呢，怎么让给你们啊！”看到小许态度如此坚决，我们就不好坚持，只好继续等待。看着小许兴高采烈远去的身影，我们不由恨恨地跺了一下脚。

经过一天酷热地等待以后，我们几个人怀着沮丧的心情回到宿舍。小许所在的宿舍就在我们楼下，经过他们宿舍的时候，隐约听到有哭泣声，静了静，认真听了一下，似乎就是小许哭泣。我们忙顺着哭声找到了小许的床前，看到小许班几个学生正在他的床前安慰他，小许眼泡红肿地抽泣——他被骗了。原来，上午那个卖家教信息的中年男子所卖信息均为假信息，信息上标注的电话是路边公用电话，他们几个同伙约好，几个人守在公用电话前接电话，假冒学生家长，等卖家教信息的同伙脱身以后，他们也就离开。“奶奶的！”我们几个由对小许的不满改为对这些骗子的诅咒，并安慰小许道：“别着急，明天早晨再去，说不定还能找到呢！”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小许才平静下来，也慢慢地活泛了起来。

但是，第二天，终究没有能够找到昨天那几个骗子，小许付出的钱终究没能追回。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吧，当时无忧无虑的我们，从没有想到社会存在的凶险，谁也没有想到将来会遇到的种种困苦，但之所以我们能够慢慢地面对甚至是克服这些困难，也是从慢慢进入社会、不断地克服一个个小困难开始的。

虽然没有找到骗子，但欣喜的是，我找到了一个家教。家教对象家在长江路一个小区，能住在这里，家庭条件必不会差。晚上见面的时候，孩子父亲很是豪爽，接触以后，开门见山告诉我，没有指望我能够教孩子多少知识，只要能够早晨到他家，陪孩子到下午三点即可，供一顿中饭，如果我愿意，早晚也可以在他家吃，报酬也很丰厚。我感觉到天上掉下一个馅饼，忙不迭地答应。但那时还是年轻，没有好意思在他家吃早晚饭。但经济压力还是逼得我厚着脸皮向他提出预支400元家教费的想法。还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不仅同意了，还当即给了我800元。

下楼以后，看着城市夜色下璀璨的华灯，我感觉到平时不曾观察过的城市是那样的美丽，天气也似乎变得凉爽。心情大好的我，打电话到宿舍，告诉熊主任这个好消息。当我回到宿舍时，熊主任已经喊上还在失落中的小许，买了一个盐水鸭、一些花生米和些许啤酒在等我，看到我以后，熊主任边开啤酒边对我说：“这一顿算你小子请客啊！”那天，酒喝了不少，一直闷闷不乐的小许也活泛了起来，这让我们很高兴。

之后的家教，确实十分轻松，孩子起床以后，不是做手工，就是做家课作业，从不让我烦心。更让我意外的是，他们家有全套金庸作品集。利用这个机会，我把金庸的很多名篇如《射雕英雄传》《鹿鼎记》《连城诀》等又认真地看了一遍，在我的带领下，这个孩子也养成了看书的习惯。由于之前家长并没有对孩子学习提出更多硬性要求，加之没有家长在旁边监督，我的“教学”也随便且简单很多，天天就是和孩子聊金庸的武侠小说，又从金庸的武侠小说谈到中国的志怪小说甚至是小说整个脉络。小孩很是感兴趣，一开始是听我讲，后来是两个人互相讲，最后变成他主讲。孩子家长也很满意，告诉我，孩子变化很大，以前调皮好动，现在反而能静下心来看书学习，并表示要一直请我做家教。我现在想起这段经历也会思考，我们当下教育功利性太大，使得教师和学生很难从教育中得到教学的乐趣。

可是，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家教进行了一个月，因为孩子全家要出去旅游，我的这一段美好家教便结束了。开学以后，我便进入大四，期间，孩子家长也联系我继续做家教，但因为个人原因，最终没有应约。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家教。后来，每每回想起自己做家教的事情，我就会庆幸大学阶段拥有的这个经历，虽然次数少，时间也很短暂，但它却丰富了我人生经历，开启了社会实践，感受到生活的酸甜苦辣，更加珍惜岁月的风华变幻、细水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