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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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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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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

老大并不是我们想象中威严且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老大,而是我们宿舍年龄最大的人,但他的年龄是个迷。老大自己说他比我们宿舍所有人年龄都大,但又不肯透露具体年龄。因此,就有好事者天南海北地打听他的年龄,打听来的结果也很让人吃惊,有人说他二十二岁,这在入学年龄普遍为十八的我们中间属于天文数字。惊诧不止于此,还有人说他二十四抑或二十六,更有甚者,说老大比老大哥哥年龄都大!

但老大对这些流言蜚语不屑一顾,甚至是微微一笑。老大就是这样,孤傲自信、独立特行,让你永远也琢磨不透。就像个人卫生,老大每天要刷3遍牙,早晨起来刷一遍,中午午饭回宿舍也要刷一遍,晚上睡觉之前还要刷一遍。当时,宿舍里的男生普遍比较懒散,对诸如洗漱之类的个人卫生均不上心,因此,对老大爱干净、讲卫生的生活习性均表示无比钦佩、啧啧称奇。个头不高的老大每每听到这样称赞,就喜欢将低沉的头抬起来,既骄傲又显得无所谓的样子从众人面前不屑一顾地走过。可是时间长了,大家却又发现一个问题,老大从来不洗澡,虽然出现在盥洗间频次位居宿舍之首,但均是刷牙,从不洗澡。众人发现这个问题以后,对老大就不再钦佩,但依然啧啧称奇——老大真是奇啊!

老大行动奇,语言更奇。大学刚入学的时候,老大很是羞涩地坐到我身边,用浓厚的方言和我讲话。可是,初次见面,来自于扬州地区他基本不会说普通话,艰深晦涩的方言让我无所适从。老大见状,急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又手忙脚乱地比划起来,最后,兼之以纸笔,我方才断断续续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原来,他想和我谈文学,从他隽秀的文字、晦涩的语言和夸张的动作,我了解了鲁迅、矛盾这些大家,知道了王小波、韩少功、刘震云这些当时正火的名家,还有黄霑这些词作家,也知道老大当年高考语文作文是满分。老大谈兴正浓,我却意兴阑珊,既是因为他语言晦涩,也是因为他所说的王小波、刘震云、黄霑这些人我从没有听过。意兴阑珊以后,我似乎还生出一丝鄙夷,心中暗道:“咦,就这普通话还能写出满分作文!”老大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情绪也就不由地低沉下来,不再与我言语,一个人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蜷缩身子、伏在桌上书写着什么,任由夏日毒辣的太阳晒在身上。这反而让年少的我不好意思,甚至有点儿愧疚。

当然,这种愧疚,既是有对老大态度不敬产生的后悔,也有眼界狭窄、知识不足产生的羞愧,因此,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就比较喜欢听老大谈谈文学、谈谈音乐。这样最美妙时光莫过于冬日周末的午后,宿舍里活跃分子多出去唱歌、溜冰、打游戏、会女友,房间一下子就安静了很多。冬日的暖阳带着温度照在被上、地上和窗户上,慢慢地抬升了宿舍的温度,钻在被褥里的我们和房间一样暖洋洋的、懒洋洋的。这个时候,博学的老大就开始讲韩少功的趣闻轶事,张贤亮的执着深邃,余杰的思维偏执,等等。但是,相对与文学,老大更喜欢谈论音乐,他特别喜欢罗大佑的音乐,或许因为长相酷似吧。每每谈到罗大佑,老大的情绪十分高涨,被窝中的他总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上方,旁若无人地谈论罗大佑早年留洋美国的牙医经历,聊起80年代台湾社会变革带给人们的观念冲击和恐慌情绪,而这种情绪在外来文化和本土文化交融过程为罗大佑这些歌者提供了创作的营养。老大也会不无伤感地叹息,叹息罗大佑歌声中回忆、感伤的情绪,就会说起回忆过去的《童年》,感伤岁月的《光阴故事》,怀念三毛的《追梦人》,等等。这个时候,老大总是毫不吝啬自己的收藏,冒着被窝外的寒冷,抖抖索索地从被窝爬出来,搬出自己省吃俭用购买的音箱和录音机,放送刚才谈论的音乐。音箱打开以后,舒缓的音乐就会慢慢飘起,带给被窝里的我们极好的听觉享受,就像风笛在树林里轻吟,耳畔似乎会响起风起时树叶“沙沙”的低语,雨落时空气“淅淅”的哭泣,原野上鸟儿离群鸣叫的凄凄;也让我们想起家乡低矮的房屋,中学教室前破旧的操场,丰收季节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团聚。整个宿舍也于此时彻底融入到音乐之中,无语中流淌的是青春的回忆、是伤感的叹息、是年轻的憧憬、是未来的希冀,一切情绪便会在宿舍里交替,在空气里蕴育。

老大就是这样热爱音乐,但有时候他又痛恨音乐。高兴的时候谈罗大佑,不高兴的时候他会骂另外一个乐队。我们是不大了解,但老大却深恶痛绝。他经常会和我们说这个乐队抄袭成瘾、造假成性,什么作品都没有,却总是通过潜规则获得一个又一个奖项。老大的这种情绪随着时间推移变得高涨,大三的时候,那个乐队到读书这个城市搞什么歌迷见面会,通过电台直播接听电话进行交流,情绪激动的老大竟然打电话去骂这些人。可是,终究没有骂出来,因为主办方及时掐断了电话。之后,老大对这些不真不假的歌手也没有感觉,因为虚假丑陋的变得越来越多,他只能选择适应或者逃避。

当然,可能还有一个原因,老大迷上了电脑。上世纪90年代末期,电脑对大多数人来说是陌生的东西,因为陌生,大家也不大感兴趣。但老大却热衷于此,每天晚自习或者周末,他总是到电脑房学习、练习,但进步很慢,打字很长时间只能用一个指头,人送外号“一指禅”。最后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在大四的时候买了一台电脑,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资,有几个买“大哥大”“BB”机而招蜂引蝶的同学更对他表示嘲讽和鄙夷。但老大依然不顾别人的冷嘲热讽,没有事情就捣鼓电脑、捯饬网站,时间久了,成效就慢慢显著起来,他就在当时比较时兴的“中国人社区”“西祠胡同”搞一些“BBS”,发点主题帖子,但不知是话题冷僻,还是人们兴趣冷僻,这些帖子热度还没有起来的时候,我们就面临毕业。

毕业之前,老大曾在一个非常不错的文化公司搞创作,但没有坚持下来。每当为为之惋惜的时候,老大只是和我淡淡地说自己适应不了这样的生活节奏和工作理念,神态中没有一丝留恋和遗憾。毕业之后,老大回到自己老家镇上的中学教书。地各一方,联系就很少,但却也很关心他的消息。听说老大因为学识渊博、思路活跃、亲和力强,很受学生的欢迎,收到这样好消息,我也由衷地为老大高兴。但是后来,又断断续续地收到一些坏消息,因为一时半会儿考不出分数,学校和家长均不怎么待见老大。出于对老大关心,我就联系他。交流过程中,他却平淡,虽然我很焦虑。他平淡地说自己经历,说自己理念,说自己追求,说了很多很多,就像大学时期某个谈论罗大佑的下午那样慢条斯理、娓娓道来,并向我推荐他创办的一个网站。挂了电话以后,按照他的吩咐,打开他创办的网站,看到他为语文教学收集的资料,撰写的心得体悟。感受到一个乡村学校教师对教学的热爱,对学生的热爱,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但痛心的时,热情总是与现实冷遇,人人都向往高尚,往往却选择卑微。

文章快要结尾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打开老大创办的网页。网页依然,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清,一如既往地门可罗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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