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我曾经在苏北滨湖小县泗洪县城的西面水产局宿舍生活了几年,那是我异常怀念却又害怕回忆的岁月。
这个宿舍区很小,前后两排各自带着院子的平房,大约居住十来户人家,大门向西。从西大门到宿舍区有很大一块空地,住家户就将这块空地开辟成园地,种上各种蔬菜,挂果的时候,有紫色的茄子,修长的辣椒,清脆的豆角,鲜红的西红柿,姹紫嫣红、千姿百态,煞是好看。高中的时候,学习紧张,父母从不安排我到园地劳作。大学时候,特别是暑假的早晨,父亲就会到我的床边,不停地喊我,让我和他一起到园地,将园地旁边院内公厕的粪水抬到园地浇灌。夏天很热,粪水很臭,我并不愿起床。但拗不过父亲的执着,带着浓厚的睡意,不情愿地抬一桶桶粪水,并按照父亲的指示,顺便将厕所清洗一遍。但是冬天就不一样,万物萧杀的时节,园地便空白一遍,副作用就是旁边的公厕也没有人打扫,粪水漫灌,每次如厕必须带几块砖头,否则根本没有办法进去。因此,每天早晨邻居相见看到对方带着砖头,便会会心一笑,招呼道:“上厕所啊!”
就像人类发展历程,农耕社会的人际关系最为淳朴,水产局宿舍劳作中建立起来的熟人社会十分温馨。九十年代的机关生活也不若今天这样紧张,人们于按部就班中享受着家长里短的闲适,按照春耕夏种秋收冬藏的农耕社会习俗安排自己的生活。特别是春节时分,大人们便会根据传统习俗,于腊月二十四开始,置办年货,蒸煮包子,腌制鱼肉,打扫卫生,整个院子便会散发出热气腾腾的年味。而不像现在,除夕方能放假回家,过年就会想到上班复工,春节好像是工作的延续,过得是一种形式、沉重、无味和紧张。最让人兴奋的是喝年酒,一个院子居住的邻居,就像农耕社会自发形成的种养规律,很有计划地邀请其他邻居到各自家里聚一下。虽说是喝年酒,但酒并没有什么好酒,或许都是三文不值二文的地产酒,但客人并不介意,他们喜欢团聚在一起的氛围,尚未开始宴席,一批相熟的同事或者亲戚聚在一起打打牌,既放松自己,又融洽了关系。他们也会谈论各家的席地,张家咸鹅,李家酥肉,王家蹄髈,赵家酸菜,等等,这些都是他们吃过年酒以后、打牌之前评论的重点。宴席一开,酒很浓烈,菜更丰盛,粉丝烧肉、带刺鱼丸、酸菜羊肉、金针菜酥肉等地方菜肴在主人家细心烹饪下端上桌子,散发出浓烈的香味,鼻腔、口腔带动“脑腔”洋溢着说不出的畅快与乐趣。但美食也并非饭桌的主题,饭桌上的邻居于杯来盏去中寄语,谈生活的酸甜苦辣,话工作的蜚短流长,讲孩子的现状和未来,言社会的不足与美好,话语中充满了对生活的享受和满足,寄托着对未来的希冀与渴望,深深感染着年少的我。人生至雅无非是诗酒茶花,但对于普罗大众便是就是打牌喝酒侃大山,这一点在年酒中得到充分体现。
年酒持续时间很长,大约是一个正月,这个正月,父亲忙于参加邻居或者亲戚邀请的年酒,便放松对我的管束。因此,即使是高三的时候,晚自习回来,我还能看一会儿当时正在热播的电视剧《三国演义》。那时候,我们家养了一只猫,和我很是亲近,每次晚自习回家的时候,我一敲院门,蹲在板凳上和家人一起观看《三国演义》的猫便会向院门跑去,母亲就会根据猫咪的行动出来帮我开门。进入房间以后,我也会藉托洗脚的机会,观看《三国演义》。直到当天剧集结束,水也凉透了,我才回自己房间学习和休息。但《三国演义》还没有播完,电视却失窃了,原因竟然是与我亲近的猫相关。这个猫有点儿邪性,每次我放学回家,它便出去散步,全家安寝的时候它还没有回来。家人出于对它关爱,就将正屋房门虚掩,方便它进入休息。这天早晨,我起床以后,发现猫确实在家了,但电视不见了,虽然报了警,但这个案子到现在没有侦破,对我的直接影响就是《三国演义》没有看完。
没有年酒、没有电视的岁月并不意味没有快乐,相反,还有比这些更多的乐趣。夏天时候,燥热难耐,下午上班前的父亲就会安排暑假在家的我,让我于傍晚爬上偏房为平房的房顶,用凉水浇灌房顶。晚饭后,父亲就会和院里的邻居到房顶上打牌。我和小表弟也会到房顶上纳凉,酷暑深夜,就着灯光,看着课外书,享受夜风带来的习习凉气,只穿着裤头的我们浑身有说不出的神清气爽。高兴的时候,就会和一起纳凉小表弟聊天,聊天南海北、古今中外。表弟特别喜欢听我讲故事,我就将自己看过的《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等武侠小说添油加醋说给他听,说得异常兴奋,听得异常亢奋。兴奋和亢奋以后,我们便会在凉意侵蚀下昏昏睡去。
可是,大学毕业那年,刚刚回来,因为城市发展的需要,水产局宿舍便面临拆迁。搬离水产局宿舍那个夏日的晚上,我沿着院门进入家门,看着旁边熟悉的菜畦、公厕和房屋,不禁想起过往的劳作、年酒、猫咪和梯子,我多么想能够保留下这一切,但这些我最怀念的东西却在记忆的最深处慢慢消逝!
记得一个解说员传播比赛时说到:竞技场上荣耀是偶然和短暂的瞬间,失败和付出永远是这个赛场上的主题。其实人生亦是如此,团聚的快乐只是短暂的片刻,更多的是离别与孤独。但做过的不能重来,走了的不可挽回,而我们能做的,便是珍惜当下,珍惜自己,珍惜自已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