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里套路就是多,刚上大学的时候,看到学校旁边一些饭店门前的广告招牌上放着一只雄赳赳、气昂昂大公鸡的图片,下面用霓虹灯配着“烧鸡公”几个大字,我心里不由嘀咕:这不明显是公鸡吗,怎么到大城市辈分就变了,变成了鸡公呢?但从农村到城市上学,心里充满自卑,处处害怕被别人看不起,于是,也就不敢主动问周围的人,还真以为是公鸡或者烧鸡的什么长辈呢。直到网络发达了,带着这个心结在网上一搜,才知道我们国家有些地方把公鸡称为“鸡公”,把母鸡称为“鸡婆”!这才解了自己一番心结,也暗自庆幸没有冒昧地问别人。
之所以拖那么长时间才去查这件事情,是因为刚入学的时候心结太多、迷惑太多,烧鸡公这个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又被“酸菜鱼”这个事情整迷糊了。来自水乡的我自信吃鱼无数,但到大城市以后,第一次看到“酸菜鱼”就被整懵了。我们家乡烧鱼有清蒸、红烧,有煎有煮,有小鱼炖豆腐、黄豆炖咸鱼、黑鱼烀萝卜,甚至有复杂的带刺鱼丸,但从来没有听说过“酸菜鱼”,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酸菜怎么能和鱼混搭呢?想试一试吧,碍于囊中羞涩,一直未能成行,这才体悟到贫穷限制想象力的核心所在。但某些晚上,走出校门,经过大大小小饭店的时候,看到花枝招展的霓虹灯牌匾下面闪烁着大大小小的“酸菜鱼”字样,闻着着空气中飘来的浓烈酸菜味和醇厚的酒香,深深一吸,沁人心脾,更让我饥肠辘辘且充满期待。
寒假回家以后,把酸菜鱼的事情告诉母亲。厨师出身的母亲爱子心切,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况且,母亲之前也没有遇到过这种做法。母亲就根据菜品搭配的基本规律,将鲫鱼煎熬金黄煨成汤,然后加入酸菜稍微炖烧,最后放上葱蒜等,风味独特的“酸菜鱼”便出锅了。别说,这个“酸菜鱼”的味道确实独特,鲫鱼独有的鲜美和酸菜醇厚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加上母亲手艺养成我的味蕾偏好,吃起来既爽口、又开胃。可惜的是,自从知道酸菜鱼真正的做法以后,就再也没有吃过母亲烹制的酸菜鱼了!
翻过年,学校开学。陈泽亚又来到我们学校,借宿一晚,第二天到另外一个城市上学,其实,主要目的就是找我这个老同学吹牛。晚上,灯火初亮的时候,我们两个穿过学校门前的两块大草坪,走到了学校外面狭窄的街道上,此时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门前标有酸菜鱼字样的招牌霓虹拼命地闪烁着,卖力地招揽慕名前来品尝酸菜鱼的人们,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酸菜鱼味道和食客贪婪的气息。我和陈泽亚点了一份酸菜鱼以后,老板让我们选鱼。这让我很是好奇,直到进入后厨,我才知道酸菜鱼使用鲢鱼烧制,且现杀现烧。每条鱼都很大,选定以后,只见厨师迅速捞起,高举过头,猛地往地上一掼,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家伙顿时就一动不动了。配菜人员迅速捡起,除鳞、破肚、清肠、去腮、片鱼,两分钟就将一条新鲜活泼的鱼变成骨肉分离的鱼片、鱼骨和鱼头。待我们坐定没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酸菜鱼便带着浓香端上了餐桌。醇厚浓汤上面飘着雪白的鱼片,和红色的辣椒、青黑色的酸菜以及绿色的香菜形成鲜明的对比,加上金黄的芝麻,在滚烫热油催发下散发出浓浓香味,不由地勾起我们的食欲,垂涎直下。一阵朵颐,盆内只剩下清汤寡水,面前堆放些许骸骨。而我们却是满头钢气,一脸享受,头半仰、身倾斜,呈现摇摇欲仙的满足态。过了良久、良久,我才想起来问陈泽亚感觉如何。只见他红光满面、笑容灿烂,举起大拇赞道:“爽!”,然后我们俩就一道开心地大笑起来。要不说朋友交往不在钱多钱少,关键在对胃。写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老家人常说的和某人“对胃”,其实不仅是胃口相近,更多的是意气相投。吃得很投入,谈得也有感情,陈泽亚以后日子和我谈起这个事情,言语中总是充满甜蜜的回忆。
知道酸菜鱼的美味以后,就经常和班里同学到学校旁边找酸菜鱼吃。此后,酸菜鱼便成了聚餐的必备菜品,不仅作为中介牢固了我们同学之间的友谊和感情,也见证了同学之间的爱恨情仇,演绎了一出出啼笑皆非的故事。每一次狼吞虎咽、你追我逐的吃食以后,大家总是捂着肿痛的嘴大骂别人吃的多,抱怨自己吃的少。当然,也会品评哪一家酸菜鱼品质和价格,多次比选以后,大家都认为“大姐酸菜鱼”物美价廉。
“大姐酸菜鱼”在学校大门的北侧,店面不大,但招牌不小,饭菜量足,味道也很正。老板是一个中年妇女,身形瘦弱,个子不高,但嗓门很大且嘶哑,大约是每天呵斥痛骂员工所致。每次去的时候,我们都会看到留着卷发的老板屋里屋外不停出入,同时用嘶哑的嗓门叫骂着员工。老板骂起员工不含糊,但对客人却很好,每次都柔声细语招呼我们。因此,我们称呼老板为“大姐”,既敬佩又敬畏,老板也欣然接受,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和老板便熟识了。
每次吃饭之前,我们便会和大姐站在门前的树下聊天,某些热心的同学还会为大姐递上一支烟。大姐也不拒绝,于闲暇时,就会点起来和我们聊天。聊的事情很广,首先肯定是聊酸菜鱼。从大姐那里知道,吃酸菜鱼一定要现杀现吃,否则就不鲜;我们也知道做酸菜鱼最正宗的鱼是黑鱼,还根据大姐建议吃了一顿,味道确实醇正,但黑鱼太贵,就没有一直吃下去。话匣子打开,也会聊饭店经营,雇工偷懒和粗心。说到这里,我们就会戏谑大姐的严苛。大姐并不回避,也会委屈地表示自己不容易,提到有一次,一个厨师竟然将帽子丢在酸菜鱼盆里,花了很大劲才将客人平息下来。也聊到有的人客大欺主,仗着喝点酒便到饭店闹事,严重影响经营。当然,我们有时也会和她说学校的情况。
和大姐接触过程中,有一件事情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今也没有忘怀。2001年的时候,传说中的中国足球“黄金一代”参加世青赛,其中一场比赛1:2输给足球强国阿根廷。那天晚上,足球之夜为此做了一个专辑。快到8点的时候,我和一个同学匆匆赶到“大姐酸菜鱼”,只见大姐此时正叉着腰,板着脸,用沙哑的嗓音痛骂几个配菜的厨师,情绪激动地连头发都不停地颤抖。进进出出的食客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并没有过多的在意,我和这个同学更不会在意。我们火急火燎地点了一个酸菜鱼,便拿起电视遥控器调到了体育频道,并没有注意先前已经在看节目的其他顾客。我们吃着菜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当口,忽然,电视的频道跳转了,一个痞了痞气的人拿着遥控器调转了频道,边调边狠狠地说道:“看什么看!”瞬间,我们就站了起来,和他们对峙起来,双方怒气冲冲、几欲动手。就在此时,外面的大姐迅速跑进来,边对对方几个染头烫发、刻龙雕凤的人说好话,边将我们向外面拉去。出了门,慢慢冷静下来的我们感受到大姐的好意,便掏出钱结账。此时,大姐充满关心且和蔼可亲地对我们说:“没几个钱,下次来再结吧!”看起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之后,每一次到大姐家吃饭,我们提出还钱,但她就像从没有听见一样地岔开话题,可能她知道,伤口只有自己舔舐才能把握疼痛。
再以后,就毕业了。毕业后两三年,我也回学校一趟,惊讶地发现大姐转型了,而且跨界很大,竟然开起了洗头房,名字就是“大姐洗头房”。穿着时髦的大姐,正在门口招呼着客人,竟然也认出了我,笑呵呵地和我聊起了天,从酸菜鱼谈到洗头房,从厨师的帽子谈到我们聊过的话题,但最终还是没有提及那次没有结算的饭费。
多少年过去了,陈泽亚以及大学时同学电话联系的时候总是不忘说一句:有时间聚一聚,吃一顿酸菜鱼啊!可是,现实中,连坐到一起吃饭的机会都没有了!